第十五章 真空管磁轨列车

今天是离别的日子。整个南京磁轨站的目光，几乎都被这一群泪汪汪的大老爷们儿所吸引。不少人在拿着手机明目张胆的偷拍，看来，今天的各个短视频平台，又要被一群穿军装的人刷屏了。

习惯的力量是强大的，懒惰的力量也是强大的。故而，虽然已经23世纪了，人们对于个人通信终端的称呼，还是习惯用“手机”这两个字。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手机它一开始还叫移动电话呢，照理说更形象贴切吧？可哪有“手机”两字来得简单顺口？

磁轨站很大，作为华东地区的次级交通枢纽，纵贯南北、横连东西的两条真空管磁轨线在这里交汇。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这群背着行囊，或默然而坐，或相拥而泣的准士官们，无疑是今天最亮眼的一群，甚至抢走了原本属于那些荷枪实弹执勤的武警和特警们的风光。

交通越来越快速发达不假，可对于军人这个特殊的群体来说，这车站的一别之后，真的就是相见不知期。

各自的去向不同，上车的时间自然也就各异。宿舍的、班里的、区队的、队里的……一拨拨的人送下来，林岳发现，这候车厅里的人虽多，可举目四望，却再看不到一个相熟的人。明明身处茫茫人海，自己却仿佛变成了一个孤独的个体，没来由地，他突然觉得有点儿孤单。

若是回大西北，早都到兰州了吧？

他暗自想着，忽然又想起了昨天梁汉声那番关于选择的话，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最后做出的这个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

一边是熟悉的老部队，那里有自己熟悉的战友、熟悉的营房、熟悉的戈壁和荒漠；而另一边，除了那个叫梁汉声的少校，以及一个703的番号之外，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前几天，已经升职成副营长的老连长还打过电话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要为他接风来着，还有连里转了士官的几个同年兵，也来电话问过，都盼着他回去。可因为昨天梁汉声的一席话，因为他那句走条不寻常路的蛊惑，自己最终还是答应了他，做出了选择。

也许，人都一样吧？都不甘心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

他苦笑着，给自己找了一个解释。而这时候，通知检票登车的广播响了起来。

“乘坐C1147次列车的乘客请注意！乘坐C1147次列车的乘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1147次，南京到成都的列车开始检票登车，请即刻到检票口检票，准备登车……”

从南京到成都，直线距离1400公里，三级真空管磁轨列车只需一个小时，比上世纪的飞机还快。

这趟列车的始发站是有“魔都”之称的上海，沿途经过南京、合肥、武汉，最后到成都。这种磁轨道列车的运行原理其实跟电磁武器很相近。高强度特种玻璃组成的真空管就是枪管或者炮管，用于推动列车运动的电磁轨道通电之后，列车就会被洛伦兹力推着向前移动。由于身处真空管内，无需再考虑空气阻力，列车的运行速度，就只跟电磁场的强弱有关。理论上，这速度可以无上限，但实际上，限于材料、制造工艺、安全等等因素，现今国内最快的一级真空管磁轨，最高时速也限制在4000公里左右，而且，还只有一条。

因为列车的运行环境是真空管内，故而，乘客上下车的方式，也与普通的轨道列车有一定区别。站台与真空管道之间，是全密闭式的隔离层。乘客在完成检票后，先通过可伸缩的气密门进入停靠在隔离层内的换乘舱。而后，换乘舱关闭，舱内开始供氧的同时，气密门收回站台，隔离层与真空管之间的顶棚打开。这时，列车已经开始减速进站，待列车完成刹车、停稳之后，由计算机控制的换乘舱收放装置，迅速吊走装有下车乘客的换乘舱，同时将载有上车乘客的换乘舱放入列车的换乘车厢。一吊一放，短短十数秒的时间，列车就完成了以往最快都需要三五分钟才能完成的上下旅客作业，继续行驶。

据说，铁路部门又重启了不停车上下旅客的可行性方案论证。这方案早在普通轨道列车时代就有人提出过，其方法跟现在的换乘舱有些类似，但不是在列车停下后，由收放装置吊走或放入，而是悬挂在轨道上方，在列车通过时，直接挂载到列车顶部。但在列车高速运行过程中，这种接驳方式的危险性实在太大，稍有不慎，那事故后果谁都承担不起。故而，真空管磁轨列车的上下客方案，最后还是采用了这种保守的停靠式换乘。

但这些都是那些科研人员需要操心的事情，科研这种事情，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距离都太过遥远，更何况，还是他林岳这种，一年到头，城区都难得进几次的大头兵。

这以后，怕是更难了吧？因为，梁汉声稍微透了点儿口风，703的驻地，在西蜀腹地的山沟沟里，离得最近的城市，都还有上百公里的距离。俗话说望山跑死马，直线上百公里的距离，弯弯绕绕的盘山道又得走多久？

换乘舱轻微颤动了下，舱体的隔音效果很好，几乎听不到任何机械运转的噪音。然后，整个舱体连同屁股下的座椅又是轻轻一颤，换乘舱便已经稳稳地接驳进了列车的换乘车厢。而后，列车开始启动，然后加速，再然后猛地一颤，加速度带来的强大惯性，将人死死地摁在了座椅里。等到惯性消失，可以自如行动时，列车已经完成了提速，正沿着真空管内的电磁轨道，以1500公里的时速向前飞驰。这时，换乘舱两头的舱门轻巧地划开，同时，列车的广播里，也响起了女播音员甜美的声音，通知刚上车的旅客带好行李，按照电子客票上的座位信息，前往相应的车厢就座。

南京，这座自己待了三年的城市，这次，是真的离开了啊。

一股莫名的失落，就这么不期然地涌上了心头。说是在南京上军校，可实际上，南京这座城，除了第一年“南京大屠杀”纪念日的时候进去过一次之外，就再没去过了。至于那些南京城的名胜，诸如夫子庙、**府，还有那个历史上颇有艳名的秦淮河，更是只停留在大家的吹牛打屁中，无缘一见。

“人生，就该有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

林岳记得曾经看到过这么一篇鸡汤文，很潇洒随意，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也许适合很多人，但他知道，却不适合自己这些当兵的人。这大概就是梁汉声所说的，有选择就会有失去吧。当年高考不理想，选择了从军这条路，穿上了这身军装，究竟得到了些什么尚不好说，可注定失去的东西，却早已明了。譬如自由，譬如花前月下浪漫的爱恋……

放好背囊、行李，林岳躺进了半卧式的座椅。椅背顶端有个可以下拉的头盔，若需要看视频或者听音乐，只要按下扶手上的控制按钮即可。这车厢里绝大多数的人，几乎都戴着这玩意儿，只露了头盔下部没被遮住的小半张脸和下颌。

社会越发达，人们的生活节奏也就变得越快，而人和人之间面对面的交流，却反而越来越少。在部队和学院里的时候尚不觉得，可一旦到了外面，就会发现，一个个行色匆匆的人，他们的注意力几乎都落在自己的个人终端上。传统的手机形式的，方便佩戴的眼镜形式的，更高级的是一个耳机形状，却在眼前投影出一块虚拟光屏的……越来越先进小巧的信息设备，在方便了人们生活的同时，又好像造出了一个个无形的牢笼，将人与人之间隔开。

然而，奇怪的是，与现实当中人与人间的冷漠截然相反，意识网络里，人和人的交流却显得异常的密切和热烈，似乎，那个虚拟的网络，反倒更能让人放开心防。这种奇怪的反差，不知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还是人类生活高度信息化后所产生的副作用。就如同眼下这车厢，明明座椅和座椅之间的距离不过十几公分，可四五十名乘客里，除了那些应该是本就认识的偶尔窃窃私语外，竟再没有一个说话的，都用椅背上那个头盔，把自己隔离在了一个小小的世界里。这让习惯了集体生活的林岳，又一次倍感孤独。

也就一个小时的车程，所以他没有戴上头盔，而是选择闭上眼睛假寐。车厢是全密闭的，没有可供看风景的窗户。再说，即便有窗户，在1500公里每小时的高速下，人类的眼睛所能看到的，也只是一晃而过的残影，看得久了，反而会让人觉得头晕眼花，本来不晕车的都得晕车。

昨晚，当自己考虑清楚，决定接受梁汉声的邀请，发信息过去回复的时候，梁汉声告诉自己，他已经在去石家庄的路上了。石家庄有座老牌的陆军学院，十有八九，这位梁少校又是去挖人去了。

收到林岳的答复后，梁汉声很是高兴，然后告诉林岳，到了成都，自然会有人来接他。至于是谁，梁汉声又卖了个关子，呵呵笑着说，反正你肯定认识，到了就知道了。

有人接站，那就不用担心后面的交通问题。只是，会是谁呢？

说起来，自己的家就在川省的隔壁，两百多年前还是一家。可即便隔的这么近，从小到大，直到当兵走时，自己的双脚也没踏上过成都一步。所以，那座城市，自己并没有认识的人。那么，梁汉声说的又会是谁呢？

这样的疑惑，一直持续到列车停靠在成都磁轨站的站台，直到他看见了接站口外，那尊如同小山般站着的魁梧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