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恋 爱

小河子失守后，白玉山撤到宣化清便口，他的部队被编入29军，被命名为骑兵三团，驻防米市街。白玉生虽送进了医院，而且被转到北京一家德国人的医院，也没能挽救他的生命??白玉山把部队交给参谋长董志元，他回张家口，当起了矿物局局长。一天晚饭后，白玉山心情特别复杂，他起身出门，想到堡子里街上转转；白玉山很快就要回部队，开始新一轮紧张的学习和严酷的体能训练，那时候再不会有闲暇时间，他想在这个美丽小城的街头投下最后一瞥。白玉山身穿深蓝色粗布制成的中山服，整洁利落，一双黑褐色的皮靴显得厚重无比，结结实实。头发已经剪到最短，淡黄色的皮肤润泽发亮，眼睛俊朗有神，眉宇之间藏着一股子英气。

行走间，他注意到在一家商店门口，站着一位年轻女子：她身穿彩色连衣裙，精制的发卡，乌黑的头发束成无数个小**，自然垂下。一张瓜子脸白皙水嫩，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青春气息，像是阳光普照之下的圣女。白玉山一时间惊呆了，虽然张家口盛产美女，但他从未见过这么有气质的女人。

白玉山不禁走上前去，假作买东西和她搭讪：“我想买些生活用品，您就是店主么？”那少女见到他，也是心头一惊，慌乱中竟不知该说什么，很久才笑着说：“您需要些什么呢？请挑选吧，我们这里的货物很全的。”

“您也是本地人么，我怎么没见过你？”白玉山常在张家口，却一直没见过她，不禁发问，也径自紧张起来。

“哦，我老家是沽源的，祖先很早就来到了张家口，也算是老户。我不怎么来店里，这时天天打仗，有几个伙计回家不干了，我才来帮帮忙。”白玉山拿起一个挎包，问她：“这个多少钱？”少女一着急，竟忘了价钱，才急忙回屋去问。白玉山一打听，才知道她就是冯氏家族的千金小姐冯云姝。白玉山清楚，冯氏家族是冯玉祥将军的亲戚，在张家口地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生意横贯大江南北，是这一地区的首富。“冯氏家族的千金小姐竟然会在店铺里帮忙？”白玉山怎么都不敢相信。

“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此时，冯云姝的内心也不能平静，如同飞进了一只小金雀，扑腾跳跃、热闹非凡。她在里面问完了价儿出来，两个人又聊了几句，云殊听说他是沽源人，便感到与白玉山更加知心，像遇见了偶像，碰上了英雄。她缠着白玉山问这问那，说参军入伍也是她的梦想，也想着要去。白玉山只好答应回去帮她问问，看招不招女兵。

到了宣化，白玉山便开始了封闭式的学习训练，再没时间出去闲逛。部队很少招女兵，白玉山很清楚。再说，每天训练完毕，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有时爬都爬不起来，别说写信了。云殊等来等去，得不到任何消息，托家里人打听，才知道受训是封闭式管理；而且部队基本上不招女兵，只能等，这才作罢。于是，她耐下心来，继续做家里人工作，幸好冯氏家族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她在一年之后也如愿以偿地到了部队，成为文工团的一员。

冯云姝是在一次大捷后才再次见到了白玉山。她参加了慰问团的表演，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白司令”，演出刚刚结束，她就跑到白玉山跟前，大声说：“是玉山哥么，你还认得我吗？”

白玉山当然记得冯云姝，他在演出时也认出了云殊，他欣喜若狂，真想不到还能在生命中再次见到她。他在舞台出口等着云殊出来，正在胡思乱想，不知该说什么，却没想到冯云姝这么快就认出了他。他想和云殊拥抱一下，看四周人那么多，只能上前抓住她的手，激动地说：“云殊同志，真没想到你也来到了部队！”

他俩是同乡，显得格外亲切。两个人像是多年未见的亲人，云殊打量着白玉山，见他英俊帅气的脸上少了些光泽，多了些沧桑。白玉山却觉得云殊比从前更漂亮了，一袭干净簇新的黄军装，一头小**变成了齐耳短发，化妆后的她粉面含春、明眸皓齿、眉墨唇红，更加妩媚动人。他们边走边聊，白玉山与冯云姝讲述了他们训练和打仗的情景，特别是在小河子与日冦交战时的情景，金珠听得特别入神。当时，白玉山所在的保卫团奋起抵抗；激烈的战斗中，大刀队的战士全部阵亡，牺牲人员的遗体上，不少是身中数弹。在保卫团将士的全力打击下，日军在小河子留下了数不清的尸体，战斗十分惨烈，说是包围战，其实大部分战斗都是在开阔的河谷地带展开。战斗打响前，白玉山鼓动战士们：“靠我们近战夜战的光荣传统，用手榴弹刺刀和鬼子干，让他们死也不能死囫囵了！”其下级指挥官甚至想出了撒黄豆和打照明灯等战法，给进攻的日伪联军以重创，使进攻部队付出了惨重伤亡。三天时间，日伪军不少连队因伤亡过重，奉命撤出战斗，仗打成这样，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为了拿下小河子，松井顾问其实是真正地最高指挥官，他决定命预备队入城作战，并将攻城指挥权彻底揽过来。第三日开始，松井猛攻道东，依然遭到白玉山残部的顽强抵抗。

第三日，敌人攻入城中，白玉山率20名大刀队员冲入敌群，与敌人展开白刃格斗，向敌人突击。白玉山一个人砍死十几个鬼子。他身上到处是伤和血，当一群鬼子向他逼近时，29军守军的一个战士在他前面不远处，拉响了仅有的一颗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那个战士的壮烈行为更加鼓舞了白玉山和范大队长，以及身边的战友们。白玉山连甩手榴弹炸掉敌人的一挺重机枪，与敌人再次展开肉搏战。当他刺倒两个敌人后，被日军包围起来。已经浑身是伤的白玉山身处险境，端着刺刀同敌人周旋，敌人的刺刀刺进了他的腰部。白玉山瞪大了血红的眼睛，猛一侧身还了身后敌人一刺刀，与敌人一起倒在地上。打到最后，全连只剩下十多位战友，却仍然顽强地与敌人拼杀。到最后，白玉山他们打疯了，没有大刀就用刺刀，刺刀断了就用枪托，枪托折了就和敌人抱成一团扭打，哪怕只有最后一口气，战士们也要拣起石块拼命。战至最后，“愣扁担”身上已经有了数不清的伤口，他依然冲在白玉山前面，试图舍身保护他，他把枪托挥成了扁担，奋力砸向敌人脑壳??血滴在空中飞舞成红色的玛瑙块，在地上淌成了铁血红河??到最后，大刀队战士们眼睛都打红了，尽管伤亡过半，可是情绪却依然旺盛得很。敌人再次被打退，日军如此惨败，在一次战斗中损失一千多人，这是没有先例的，这次战斗是日军名将松井自参战以来为“皇军辉煌战史”屡创纪录，而留下的唯一次凄惨记录。虽然最终还是沦陷的结局，但这是抗战以来的第一场振奋人心的战斗。

其间，在小河子城中还产生了几个特殊战例，如在白玉山家和天主教堂的争夺战中，守军都是战至最后一人。在道东一个据点的争夺战中，守军一个班与进攻的日伪联军拼死争夺，最后仅战至上士排副以下两人。任敌人怎么喊话，他们就是不投降。敌人冲上前去，又被他俩撂倒一大片，最后子弹打光，他们把枪摔碎，竟然从据点里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他们用尽了所有子弹，甚至没有为自己留下一颗，就是为了多杀几个敌人。松井一看是两个毛孩子，气极败坏：“牙给给！马上枪毙！马上枪毙！”行刑路上，更小的一个哭了，那个却不怕，他对伙伴说：“打死一个不赔本，打死两个赚一个，男子汉，哭什么？”最后时刻，小的也不害怕了，他俩振臂高呼：“再过二十年，又多一个后生！”观者无不动容。战斗结束后，战场上尸横枕藉，炸碎的残肢断体和散落的武器弹药到处都是，场面非常惨烈。打扫战场时，死尸都堆在县衙门口，就如同秋天地里的麦个子，横七竖八、惨不忍睹。金珠听了，对白玉山他们这些战士们更加景仰万分，她说：“你们真伟大，可以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可我们，只能在后方?”

“你们的演出和战前动员也很关键呀！战友们听了之后都群情激奋、斗志昂扬，打起仗来，才那么有精气神！”

白玉山激动地说。听到这里，冯云姝激动万分，她顾不得少女的矜持，悄悄地攥住了白玉山的手指。白玉山感觉有一股热浪从手指上滚滚而来，形成激荡的暖流，奔腾在全身各个地方??这时，恰好微风习习、月儿弯弯、星光璨璨，白玉山指着天空说：

“走，咱们一起去数星星吧！”

说着，他与冯云姝牵着手，一同走进了青纱帐??临走之前，白玉山把那把随他多年的蒙古弯刀送给了云姝，并说：“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就把它送给我最心爱的人吧！”这次分开后，两个人不断书信往来，交流不断，直到冯云姝被派到沽源工作，他们在一起打起了抗日游击。一次战斗中，冯云姝出发前领了只54式军用手枪，太大太沉，白玉山便将自己的勃朗宁手枪给了他。半夜时分，白玉山与她共骑一匹烈马随队撤退，荒原中，由于双人骑乘，马匹累得受不了，跑不动了。掉队的二人一看，虽然已经脱离了险境，四外却无人家，陪伴他们的，只剩下了这一匹马。

皓月当空，白玉山不再催促马匹，二人缓缓前行，月光如流水一般，泻在他们身上。寂静中，唯有马蹄声踏踏而响，白玉山感受到了身前冯云姝强烈的呼吸与心跳，觉得自己已经与她融为一体。他闻到了一股女人特有的香味和血腥味儿，着急地说：

“你受伤了？伤在哪里。”云姝咬着牙，并不回答。白玉山向上一摸，胸部的伤口仍在流血，更急了：

“赶快停下来，得止血！”

一边说一边勒住马，两人走到一棵树下，白玉山解开她的衣服，见伤口仍在渗血，连忙打开随身的急救包，替她包扎。胸部的伤口很难包扎，仅有的一小段止血带，早已用完。白玉山不敢造次，云姝自己宽衣解带，露出抹胸。柔软的抺胸原本洁白无暇，像一条哈达，此时却已经都成了鲜红颜色，像一条静静地河流，淌在云姝的胸前??太晚了，流太多了??云姝感到白玉山呼出的热气温暖地扑在脸上，她的脸禁不住红了起来，又渐渐由红变白，没有了血色。她似乎无比享受，已经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甚至闭上了双眼，用手轻轻搂着白玉山的腰??很久，云姝颤抖着手，解下了那把弯刀，望着天空，轻轻地说：

“你看，它多像月亮！”

白玉山见那把弯刀的刀鞘金光闪闪，与天上的明月刚好是一对儿，却明白，云姝再也不能和他一起数星星了??他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白玉山从来没这么伤心过??他知道她快不行了，大声呼喊着：

“云姝，云姝??

就这样，冯云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停止了呼吸??白玉山哭了一路，直至拂晓时分，才遇到了前来支援的民警大队，隔河相望，白玉山在晨雾中认出了前来接应的战友。那时的爱情，真正的媒人是战争，他们正是在战斗中结成了生死不离的感情。战争中，爱情变得简单粗犷，仿佛连血液也降低了沸点，情感稍一升温，便会引发一场激情四射、轰轰烈烈的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