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文艺青年

刘文涛是湖南人，有着很好的家世。父母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开始投资做生意的，公司从小渐渐做大，到如今已发展成为当地比较知名的大型企业。大学毕业后，他并没有直接进自家的企业，而是通过校园招聘，通过笔试、面试一个个环节一路拼杀进了一家大型国企。他不知道这个过程中父母有没有施加他们的影响力，不过应该是没有的，父亲是早年从政府出来下海经商的，他懂得让孩子多加历练是最好的教育。如今，随着父母年纪渐大，他必须考虑接手自己家的公司了，这也是他来读M B A的目的之一。

刘文涛本科读的是中文，这其中有他父亲潜在的影响。九十年代初父亲下海经商其实也是有着不得己的苦衷，作为一个受党和国家教育多年的知识分子，他们那一代所秉承的思想有一个就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学成之后可以做政府官员，可以在科研机构做研究，可以吟词作赋当作家当诗人，但是就是耻于经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士农工商”，在传统的意识里，“商”始终是下九流，是不入品的。对于他们那一代，学业有成之后最先想到的是报效国家。然而由于性格耿直，他的官运并非一路亨通，因此做了近十年政府官员有了一定的人脉资源后，瞅准机会下海办起了自己的公司。政府的困龙到了商海中竟然完全施展开了手脚，几年下来，企业就成为当地本行业的佼佼者。可是经商虽然是经商，根深蒂固的传统意识却已经深入骨髓，在企业经营及商业往来中，他以儒商自居，并自然而然地在公司和家庭里带动起儒雅的风气。刘文涛自小耳濡目染，对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颇为迷恋，更期待能以一支诗画之笔在名山碧水间浓墨重彩书写自己的人生。

刘文涛长得不是很帅，但也不算丑，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微胖，是喜静不喜动的结果；皮肤比较黑，显得老成；一张圆脸，眼睛不大，但是很亮，隔在眼镜片后有时就闪动着被放大的锋芒；眉毛浓且直，看起来比较严肃。长相是普通的，但是因为他很好的家世在朋友圈里已经成为女孩子注目的焦点。二十七岁了，他有过女朋友，但最终不了了之，他不喜欢她的过于精明和市侩气，整天盘算的是如何在别人的宝马香屋中生活优裕。丰富的文学修养不知道是害了他还是成全了他，他心目中理想的女子应该有着《诗经》的古典，《汉乐府》的深情，而这些是要放在二十一世纪这个大背景下仍然能够摇曳多姿的。因此这事就变得难了。

当天的第一轮模拟结束后，刘文涛独自一人在学校的西区食堂三层点了一份辣子鸡丁，一份红烧茄子，辣子鸡丁不是很辣，不太适合他这个湖南人的口味，红烧茄子放的油太多了，显得很腻，但是他还是吃得很香，很快把嘴吃得油乎乎的。正在满头大汗对付眼前的辣子鸡丁时，看到眼前两个人影一晃，紧接着听到柏清的声音：“你也在这儿呢！”

“哦。”刘文涛嘴里含着鸡丁，轻轻点点头。

“就你自己？”柏清旁边的苏小印问。

“嗯。”刘文涛点点头，一边伸手示意，“请坐。”

“好久不在食堂吃饭还真是不习惯了。”柏清一边放下托盘，一边说，“吃饭还要排好长的队！”

“习惯了就好了。”苏小印回答，她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过膝长裙，在炎热的天气里带来些清新的感觉，配上她的白皙肤色，在这闹哄哄、油气逼人的食堂有些像一阵凉爽的微风。在刘文涛故作不经意的注视中她已经坐下了，看样子在下午的比赛中也是饿得狠了，坐下就开始大口吃起来。

刘文涛看她吃的是一份清淡的尖椒土豆丝，一小碗米饭，不由说道：“吃这么少？”

“嗯，现在不能和你们年轻人比，饭量小多了。”苏小印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

刘文涛差点喷了，“你还真幽默！”

柏清在一旁乐不可支，却并不多说话，专注地吃饭。

这时刘文涛面前的晚餐已经被他吃得盘干碗净，正在犹豫是不是要等她们俩一会儿时，苏小印已经轻轻向他挥挥手，“你先走，我们吃饭慢，不耽误你。”

再坐就不好了，初识是不适宜再热络了。刘文涛站起来，拿好东西，说了一声：“慢慢吃。”转身离去了。

“这人还不错。”这时很久不说话的柏清说了一句。

“嗯？”苏小印抬头问。

“看起来还靠谱。”柏清说。

“你想……？”苏小印没说出后边“挑选男友”几个字，但她的神情已经足够让柏清明白。

“嗯。”柏清低下头，“想找个靠谱的，我的前夫非常没有责任感。”

“那就在这两年好好选吧，M B A里好青年可是大把大把的。”苏小印引用了柏清自己的话，想调节那有些沉重的气氛，她想起了柏清开学第一天悄悄地流泪。

刘文涛适时地离开了，心却仿佛留在了原地。

外面已经是夕阳西下，尚未入秋，夏末的北京仍然深深笼罩在夏的热气中，黄昏时刻更带给人一丝沉闷。刘文涛曲曲折折，经过人马欢腾的足球场，走过威严耸立的明远会堂，就来到了有着“九曲回廊”之称的休闲广场，广场的一角是茂密的小树林，树林旁边是一清幽的小池，池水清澈可见池底碧绿的青苔，偶尔还有几尾鱼游过。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刘文涛既喜山又喜水，此前几年足迹已经踏遍两湖之间的著名山水，这里的一池碧水自然无法和两湖大气的江河相比，但是在北方的校园，一小池水已是难得，加上池边婆娑的树影，仍然是个很好的休闲所在。

池底鱼儿尾翼轻摇，仿佛带动着蓝裾飘飘，象携了凉爽的风向他袭来，让他想要低吟浅唱，在这低回的音调中柔情百转。

风仿佛是你飘飞的翅膀

在遇到你的这个黄昏

在我心头 将琴弦奏响

古乐铺张 今歌张皇

且让我揽一束清风

在你眉宇间

让悠远的古琴轻唱

浅笑清兮 鱼儿轻畅

无人来

只在这沉静中贪看

自爱它无知的悠游 自在的倘佯

……

这年头，谁还能再这样带着淡淡的忧郁写诗呢，有诗就有爱吧，而有爱就很美。

只是此刻，这个年轻人的背影却无比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