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说声抱歉

苏小印带了满满一书包书回家，当天就制订了一个每天学习十个小时的学习计划。她觉得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一个月的时间，八门课程，八位老师，其中有三位来自国外，用中文或者英文在课堂上传授了他们在各自领域多年学习研究的心得与精华所在。处处精华，可是汇聚到一起之后，冲撞着，混淆着。苏小印觉得她需要消化，需要吸收，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将它们转化从而能够为己所用。

可是她的计划泡汤了。----怎么就会泡汤了呢，苏小印一直想不明白，计划好好的，时间是很充足的，完成计划最后怎么就成了水中之月呢？

实际上十月一号这天还是基本按计划执行的，苏小印看了六个小时的书，然后就是买菜、做饭、吃饭、刷碗、拖地、洗衣服、督促孩子先写作业并在需要的时候给听写或者听读书，等等，等等，算算这些事情，仅仅占用四个小时已经够公平的了。苏小印放下这些后就坐到桌前，书桌就成了她努力突破重重包围后获得的一片战场，她在其中挥汗如雨，奋力拼杀，乐此不疲。

二号早上，一家三口在吃早饭的时候，苏小印的儿子，周洋洋突然说：“今天我想去看电影。”

周新，苏小印的老公，看了一眼苏小印，重复了一遍，“他想去看电影，行么？”

行么？苏小印缓缓地把嘴里的牛奶咽下去，好像在努力把自己的计划一起吞下去。十一岁的周洋洋同学想在这万民欢庆的“十一”黄金周看一场电影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啊，你一个月忙忙碌碌、紧紧张张把时间耗在学校没时间陪家人、没时间陪孩子，就在这一个假期陪孩子看一场电影，有什么不应该吗？只是他们住的地方离最近的电影院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呢，去一个小时回来一个小时，看一场电影怎么也得两个小时吧？然后不吃不喝，不玩吗？脑子里虽然转过这些，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去吧。”心里却想着，周新，你怎么从来就不知道拿主意呢，什么事儿都问我吗？

看完电影时已经十二点了，周洋洋兴致勃勃地问：“中午咱们吃什么，我饿了。”

“你刚才不是吃了一桶爆米花，喝了一瓶饮料吗？”周新问，“都进狗肚子了？”

苏小印横了他一眼，心说，对孩子说话怎么这么不注意呢。

“对，都进狗肚子了，你不是也吃了吗？”周洋洋大言不惭，丝毫不讲避讳地绕着弯儿地骂了回去，“那是开胃甜点，不吃还好，越吃越饿！----吃什么？吃什么？快点儿，不吃我可继续玩游戏去了。”比起电影，旁边的游戏厅才是他的最爱，但是那却是周新和苏小印一直在尽力制止的。现在，他不惜以此来要挟。

“吃什么呀？”周新又看苏小印。

“那就……去吃比萨吧。”苏小印说。

“吃比萨好，吃比萨好。快走吧。”周洋洋说，伸手去拉苏小印，“别磨磨蹭蹭的。”对于他来说，不管是吃比萨还是汉堡都好，只要别回家吃家常饭就行，总是要新鲜不同才有意思。

苏小印摇摇头，这孩子有时候没大没小的，从来不认为自己应该是被父母教育的，而总想着去管别人。

“女士，这是您的；”坐在窗明几净、环境优雅的比萨店里，周洋洋突然变得斯文起来，帮着服务员放餐具，先把餐具轻轻放在苏小印面前，然后又给周新放，“先生，这是您的。”

“去，去，一边去。”周新故意忽视周洋洋的殷勤。

“没礼貌，没有绅士风度。”周洋洋向周新翻白眼，然后又挑剔地看着周新的吃相，继续教育道，“吃东西哪有你那样的，你应该像妈妈那样，左手拿叉，右手拿刀，这样轻轻地切。”一面捉弄和贬低爸爸，一面大拍妈妈马屁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戏，“你看妈妈多文明，多优雅，你看看你，和街头要饭的差不多。”

苏小印从来也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优雅，不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所以在一旁乐不可支，看看周新，却是哭笑不得，笑不是，骂不是，无奈之下干脆伸手拿起一块比萨饼，大口吃起来，然后看着周洋洋故作绅士地费力切着一块牛排，“我就这样吃，你能怎么着？你倒是很绅士，到现在还没切开一块呢！我看你装绅士装到什么时候！”

周洋洋嘴上不饶人，可是手上的劲儿毕竟还是小，又不得要领，切牛排切了半天仍然没切开，于是推到爸爸面前，“这个，嗯，绅士有时候也是需要野蛮人帮忙的。”请人帮忙也没忘了在嘴上占便宜。

苏小印看周新接过周洋洋手上的活，轻松地将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不由轻轻笑着，拿起饮料轻轻啜饮。她喜欢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其乐融融，喜欢看周洋洋自得其乐地拍马溜须，喜欢看周新好脾气地容忍周洋洋的小胡闹。

这样的生活，平静却温馨。

她将目光投向窗外，路上车流穿梭，人群熙熙攘攘。她突然想起那天刘文涛的眼神，不禁觉得抱歉，想，如果我在享有了这份家庭幸福之后又去安然接受那份感情，那是对他的不公平，而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更是一种罪恶。

“哟，爸爸有外遇了。”这时，周洋洋突然叫起来。

苏小印一愣，连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和心思，看到周洋洋正把一颗葡萄籽吐出来，和刚才的第一颗摆在一起，“你们看，还生了孩子。”他指着第二个葡萄籽，一本正经地说。

“你这儿都跟谁学的，你知道什么叫外遇？”苏小印想，“外遇”这词自己都从来不说，这词太老了，小屁孩儿，你知道不知道，现在人家都管那叫“二奶”或者“小三”了。

“外遇就是爸爸有了别的女人，电视上就是这么说的。”洋洋理直气壮地回答，接着又吐出一颗西瓜籽，“坏了，妈妈也有外遇了，也有孩子了。”说着，他已经吐出了五六颗籽，“哎呀，你瞧瞧你们俩啊，瞒着我生这么多孩子，真不像话！我都给你们扔喽。”一边故作气愤地说着，一边把所有的籽都划拉到旁边的弃物盘里，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哎哟，不行，不能都扔喽，还有‘我’呢！”连忙又仔细地从盘里挑出一颗大的，“‘我’得留着，得挑一个大个的，好的。”

“别拿了，脏不脏啊！”苏小印笑得不行了，看洋洋不顾她的制止很坚决地把“自己”从盘子里拣了出来，郑重其事地放在桌子上，“我得保护着它。”洋洋满脸的义正辞严。

周新也被儿子逗乐了，一边递给洋洋一张纸，“赶紧把你手擦干净吧。你可真行啊，挺能挑拨啊。”

苏小印笑够了，却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孩子啊孩子，我何尝不是一直在保护你呢，甚至常常会因此而牺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