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活下去

有一道光束射来。

叶文那血红的双眼里看不见亮光，只有红得发暗的黑。

一股热流夹杂着些许块状物被他吞咽下肚，这种热量使他无意识的继续**着嘴巴，发出奇怪的咕咕声。

雨水，冲刷着大地。

腹中的热能让他清醒了不少，耳中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明明身上的敌人已经没了动静，叶文的心底却凉飕飕的。

结束了吗？

终于还是挣扎到头了，以往每一次的逃跑都无关人命，但今晚发生的这种情形，他们也许会被扔去亚马逊雨林的深处。

让蚁噬，让虫咬…想一死了之都难。

黑夜，掩饰着罪恶。

来的人只有三个，当中一个黑人大个儿在探照灯的光束下绕着叶文转了几圈。

一脚将他身上只有一个颈椎骨连接的尸体踹开，然后蹲下身瞅着叶文从头看向脚，最终视线停留在脚链上。

“队长，这小子活活把人给咬死了。”

又一个瘦小人影指着沟里昏迷的胖子说。

“估计这两个奴役是想趁机逃跑，正好撞上蹲茅坑的两条漏网之鱼。”

“这场景，‘狼人’如果看见了一定喜欢，都是技术活儿嘛！”

那个队长一脸平静的挥了挥手。

心领神会的黑大个儿拔出一把军刀，刀尖朝向躺在地上的叶文。

大雨滂沱夜，平地起惊雷。

散发着森冷寒光的刀尖，垂直落向叶文心脏的那一刻，天空中‘咻咻’传来尖啸声。

这是63式60mm单兵携带的迫击炮发射后，炮弹**空气的声音。

刀尖落下的速度明显大减，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的叶文，挣扎着想要逃离死亡威胁。

一发炮弹就落在十多米外的木屋上，轰然炸裂，木屑乱飞中，冲击波的涟漪首当其冲人高马大的黑人，他顺势向后扑倒。

将要没入黑暗中的队长，通过无线耳麦快速下令。

“敌袭，灭灯！”

奇迹般逃过一劫的叶文被瘦小人影一脚踹向排污沟。

他看见瘦小人影朝他笑了笑，仿佛在说。

“若能活着是运气，死了就是你们的命。”

叶文看懂了那份笑容。

当他全身心放松下来的时候，脑门儿上的痛，也无法抹去眼前地狱般的场面。

叶文脑袋里一片空白，胃这个时候才反应迟钝的在翻江倒海。

他自己都不知道如此浓重的血腥味，不是从他身下的沟里散发的，而是从他的口中。

叶文侧躺在沟内弓着身子，任由污水流过耳畔。

有时候他的上身会情不自禁痉挛一下，然后是从口中喷出大量的秽物。

叶文痛苦的闭上眼睛，他无法直视自己，因为他的灵魂仿佛都在颤抖，在恐惧，在害怕之前的自己。

叶文的黑暗世界外，炮声隆隆，枪声大作，噼里啪啦的。

大路上有三台并列的皮卡车急速驶来，六盏车灯明晃晃的。

车载重机枪那黑洞洞的枪口，喷吐着强劲火舌正扫向木场仓库，火力交叉，12。7mm大口径子弹横扫中，木屑与泥土纷飞。

皮卡后面是一队队士兵在跑步前进，再后面就是扛着迫击炮的炮兵。

东西方向的树林里，全是士兵的身影在晃动，在树木的遮掩下小心接近。

攻的一方呈现包围态势，守的一方只有十几条人影分散在黑漆漆的木场里。

但是拥有夜视装备的这群人，单兵作战能力极强。

在重火力压制的战场环境，生存的同时，他们躲在暗处，那精准的射击正在一个一个的收割着士兵生命。

百米外的东边树林里，那个救了叶文一命的外围狙击手，已经退回到栅栏内。

当恢复了不少体力的叶文，探出了半个脑袋。

然后他看见了震撼的一幕。

那个狙击手爬上了岗楼，一手环住一根木柱，接着支起枪托。

“砰砰砰…”

在几秒钟连发六枪，至少五六百米外的皮卡大灯应声而灭。

这份近在咫尺的视觉冲击，烙印在叶文心底。

他瞪大了双眼，简直不可置信。

“嗨，小子，我知道你在我旁边。”

那人跳下岗楼躲在厕所的木板后，一边持枪搜索，一边说。

“你杀人时的狠劲儿，很像我的一个兄弟，我喜欢！”

叶文一头雾水，只好用中文回道：“我听不懂，我不会英语。”

“Ohmygod。”

狙击手无奈的耸肩，他的中文水平有限，两个无法在言语上交流的家伙，在沉默中等待着。

远处围攻的士兵们在黑暗中一阵喧哗，这片临近木场三百米的区域，此时就如同一个死亡深渊，让他们深陷泥潭不可自拔。

一时，战斗进入了僵持阶段。

最后当炮弹和轻重机枪子弹倾泻得差不多的时候，攻势越来越举步维艰。

这群士兵只能在外围偶尔放放冷枪，一个个都把身体藏的非常严实。

雨势越来越小，等待仿佛是另一种煎熬。

木场北部大部分仓库都已经面目全非，十几条人影都在叶文熟悉的宿营区活动。

他甚至能模糊的看见，有一高一瘦两个熟悉的人影，跑向了木场南边的山壁。

那里是亚马逊雨林的原始分界线——乌拉艾尔山脉。

突然，一声沉闷到极致的枪声在叶文的耳边回荡。

等他转头时却发现那个不远处的狙击手，整个人毫无预兆的抛飞向后仰。

强大的惯性使他一连退了好几米，同时一窜血花从他暴露在木板外的肩窝处飞起，超音速的子弹穿过肉体。

“砰”的一声，弹头嵌在后面的泥土上。

“不是流弹！”

狙击手还未落地的瞬间，用力强行一个反转将自己的身体转仰为趴，然后在翻滚中大喊，四肢并用竭力想逃离这块被死神凝视的地方。

他的这个动作救了自己一命，那本该他落地的原本区域又是一颗弹头钻进泥土，土屑烂泥溅起老高。

不过暗中的狙击高手是三发速射，第三发预判的位置恰好就是他半空落地翻滚的地方。

“噗”的一声闷响，子弹击中了这名狙击手胸口的凯夫拉防弹衣陶瓷插板上。

7。62mm的钢芯狙击弹即使没有击穿防弹衣，那恐怖的冲击力在要害部位命中也使得他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行动能力立即丧失。

当他喊出不是流弹的时候已经迟了，斜对角十几米外的营区有一个人影出现。

他对着耳机嘶吼道：“不要过来！”

显然，突袭的敌人不是那些只会放冷枪，也没有夜视装备的大头兵。

但隐藏在远处的狙击手，显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砰砰砰！”

又是三发狙击弹呈品字形，射向刚刚离开掩体又想缩回的人影区域。

叶文不远处的狙击手，此时像条死鱼一样一动不动。

“队长，我们真正的敌人来了。”

“我困在厕所这里，至少被两名狙击手锁定，已经无法自救了。”

救援的队友倒在了血泊中，战场上形势判断的错误让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而面对死神的凝视，除了不对称的重火力压制外，只有反狙击。

对于叶文这种军事常识极度匮乏的人来说，这十几秒发生的事情不亚于天方夜谭。

他在目瞪口呆之后，看到了这名装死的狙击手说完话后，一脸平静，像是在迎接死亡来临时的一种解脱。

叶文无法理解这种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边缘徘徊的人，在面对死亡时的坦然！

可他想活下去。

他爬到昏迷的胖子身边，使劲的拧他腰身。

胖子是一样的惊醒和一样的迷糊。

不一样的是这个恐怖的夜晚。

人的自我保护意识真的很神奇，醒来的胖子神经有些大条，大眼睛很迷茫的四处张望。

或许这是极度亢奋后，精神刺激过重从而引起的选择性失忆。

叶文非常庆幸自己在胖子昏迷的时候，把他拖离了那个无头尸体旁。

“胖子，你那把斧子呢？”叶文拍了拍他的脸。

胖子“噢”了声从腰后裤带上抽出斧子，正想爬起身，叶文急得一巴掌扇过去，正好打在他受伤的左耳。

胖子浑身一抖，冷汗瞬间惊醒了他。

叶文小声厉喝道：“你如果还相信我，如果还想活着离开，就TMD听老子说！”

“千万别露头，外面有神枪手。”

胖子眨了眨大眼，这才点了点头。

叶文指着那个脱离了一切遮掩，一动不动身下有大滩血迹的狙击手说。

“把他救过来，他的队友们就不会放弃他。”

胖子半知半解，又有些迷糊。

叶文顺着排污沟爬向厕所，“不要废话，抓紧时间按我说的做就是。”

夜更深，雨已经停了。

胖子挥舞的斧子却一刻没停，木屋的木板很快就破开了一个大洞。

叶文爬进了臭气熏天的茅坑，胖子犹犹豫豫中被他狠厉的眼神一瞪，忙手脚并用的跟了上来。

污秽的便池，淹没了他们的身体。

“哗啦啦！”

昂着脑袋他们淌了过去，前方是一个弧形连接排污沟向下倾斜的排粪口。

前路狭窄，根本无法容人。

胖子再次挥起斧子去砍削两侧非常松软的泥土，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叶文问胖子，“你会英语吗？”

胖子一边砍一边回答道：“会一点，会简单的交流词汇。”

叶文有些怒了，“你丫的家境这么好，读书的时候就知道吃吃吃了？”

“我大学毕业后锻炼锻炼是要接掌家业的，要什么样的人才没有？”胖子小声辩解着。

“快跟那个家伙沟通沟通，我们怎么把他拽下来。”

这时候，两个人已经顺着开辟出来的排粪口，爬到离目标只有两米来远，可以说站起来伸手就可以摸到脚了。

“Hello！”

胖子蹩脚的英语刚传出去，目标已经迫不及待的说着鸟语，语速极快，显然他早就听到眼前的大动静。

“…”

叶文和胖子一脸茫然，他推了推胖子。

“我不…会…英文正常交流…你说简单些…”

“Oh，no!”

目标也是急了，是个人在可以选择生的时候，都难以淡定。

“队长，我这边情况有变，营房食堂外的十几米外有一条排污沟，你知道吗？”

“我知道，那里还有两个黄皮肤的东方奴役。”

“对，他们正通过厕所的排粪口接近到我身边，但是我们无法用言语交流，不过我想还有机会的。”

“我这就安排人从食堂内往排污沟方向挖。”

狙击手侧躺在流满血的地上，背对着狙击方向的双眼炯炯有神，在这几分钟的煎熬中他失去了被敌人狙击的意义，只有不甘心的沦为鱼饵。

这是任何一个合格狙击手的作风。

更是一个王牌狙击手的骄傲。

“Gun，Hoidup！”

“Leavemealong，”

“你个死胖子到底能不能听懂？”叶文问胖子。

胖子涨红了脸，努力回忆着。

“好像是说枪，起来，离我远些。”

叶文脑中灵光一现，向前摸索了几下，果然一个冰冷的东西被他抓在手里。

他往回爬的同时对胖子道：“你继续挖，朝目标方向挖，越近越好。”

回到粪坑的叶文想了想，然后将这把M40A2半自动狙击步枪，有模有样的从坑边伸了出去又抽了回来。

还反复几次变换位置，这才把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东边的树林。

“胖子，准备拉人。”

“嗖”的一声，声音还没听到，子弹已经击打在放置枪管的凹槽处，松软的泥土立即四散飞溅。

一连三发不规则的弹着点，破开泥土直射在叶文身后不远处。

当第一发子弹的声音破空而至时，装死的狙击手比胖子反应快多了。

他单手支地，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弹起。

接着撞在准备拉人的胖子身上，两人一上一下落在仅一人容身的坑里。

对面狙击手的注意力被我引开，一旁的观察手抄起备用狙击步枪，仓促间只来及点射一发。

这发子弹是从目标的头顶掠过，他似乎完全没有受伤的影响，从胖子身上向前一跃，如同一只壁虎在飞快游走。

同时大喊。

“快跑！”

漆黑如墨的夜空，雨后芬芳的清新空气中硝烟味四散。

有几道赤红光点正从远处林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