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开训

部队到达牛家窝棚，已是傍晚时分，全团当即进驻农场专门空出来的房屋里。全团发放新衣，以便换洗，大搞个人卫生，排队到农场第一分场澡堂洗澡。

东北冬天的傍晚，实际上才下午四点半钟左右，如果是山里，遇到阴雨下雪天气，四点钟便已黑尽。夜晚漫长，有许多工作可开展，尤其是部队刚刚到达，必须要在睡觉前搞好个人卫生。

一分场澡堂实在太小，平时没人天天洗澡，三几千人的一分场，一到冬天，几乎一个礼拜才洗一次澡，摊到每一天才几百人，从来没遇到过一下子就来三四千人的场面。为了能够在晚饭前解决好洗澡问题，场领导干脆将女澡堂也开放出来，供新兵使用。

这倒很是新鲜，全是一些大小伙子，在女澡堂里洗澡，难免想入非非。父亲已是两个孩子的男人，自然没有别的想法，曾泽民是结了婚的人，虽然还没有孩子，内心也很平静。倒是谢银山、郭隆德、程银章三个未婚青年，心里想法特别多。他们赤条条泡在水池里，相互为对方搓洗后背，不时也来点小动作逗乐逗趣的，嘻嘻哈哈，不亦乐乎。

谢银山鬼精鬼精的，见程银章个子矮小不算，行头还特小，就笑话他这辈子生不出儿子。程银章一听这话，马上跟他发急，别看他个子矮小，行头也特小，力气可大得惊人，是五人里最大的。他一把揪住谢银山头发就往水里按，嘴里不停唠叨：“叫你诅咒我，叫你诅咒我。我就叫你找到媳妇都没机会生孩子。”

父亲和曾泽民、郭隆德三人，见状也急了，这节奏是要人命的呀，再不出手阻拦，真会出事。曾泽民见势不妙，首先冲上去拖住程银章，大约是力气实在不济，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

父亲见一人拖不住，也加入阵营，结果还是一样，没有改变半点局面。郭隆德见状，不得不加入拖架行列，这才使天平稍稍发生倾斜。

谢银山求生欲望特别强烈，一直在往上发力，感知压力减小，猛地从水中冒出头来，赶紧往池边爬，边爬边求饶：“姓程的，你这个死泼**，算我说错话了行不行？真没想到，你这么在意这件事，以后再不提了，求你饶我一命吧。”

父亲打圆场：“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当不得真的。”

曾泽民也赶紧打圆场：“真的不能当真，他的嘴巴又不是立口，说了不算。”

郭隆德只盯着程银章看，密切注视着他双手，怕他还没出气，顺手抓住其他人撒泼。这种力量，要是单个被他抓住那还了得，谁都不是他对手。过了一会儿，见程银章渐渐平复下来，这才说：

“老程，你学过功夫的吧？这身力气要是在战场上，美国鬼子哪是你对手呀，活该你要荣立战功啊。”郭隆德想将话题岔开，但没成功。

程银章见三个老乡都在他身边，知道自己刚才太急了，也自打圆场道：“他诅咒我断子绝孙，我就把他当美国鬼子打，非打到他求饶不可。”

这话有分量，敢情是你死我活的作派呀。这性格上了战场，还真是美国鬼子的剋星呢。祝高升在一旁默默观察，他再不像路上那么兴奋，话语也少了许多。他看到了程银章的狠，甚至于还看到了他的毒辣手段，这要是手中有把匕首，按住头发再补上一刀，手起刀落，美国鬼子哪还有命在呀。

这一个动作，导致程银章的命运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即使他日后立下赫赫战功，也没能进入仙班，更没能进入庙堂。因为，祝高升记下了他的心狠毒辣，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程银章等人的命运，几乎都掌握在祝高升的手里。

战斗英雄程银章，的确如谢银山说的那样，日后真没生出儿子，而是一口气生了七个女儿。因退役时一朝选择不慎，以酒为生，最终因酒醉摔倒，淹死在水田里。就在鄢银州的第四个孙子出生那年，我妻子临盆在即，风俗说我不能去抬死者，怕孩子出生落下偏颈症，因而我没有亲自抬他上山。

在牛家窝棚的第一个晚上，一切都是那样平静，这些刚刚从乡村里走出来的青年，睡了一个安稳觉。这也是他们军旅生涯里，最后一个安稳觉，因为，从第二天早上开始，他们便进入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几乎每个晚上都有一到三次紧急集合，从一号着装到三号着装，每天晚上都会演练数次。直到上战场，直到退出现役，也没有停止过。

天刚发亮，紧急集合号声便响彻整个军营，一号着装，不到一分钟，全连紧急集合完毕，拉到操场上，全团集中，也还不到三分钟。

刘团长举着扬声器，这是他最后一次使用扬声器，后来再也没使用过。他大声吼叫道：

“同志们，从现在开始，你们将进入一个全新的生活方式。路上十多天时间，大家都已经熟记了部队的各种条例条令，现在，是将这些条例条令用于实践的时候了。实话告诉大家，你们什么时候上战场，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也许就是现在。为了战时少死人，要想自己活得长久，就必须抓紧训练，每个人都要往死里训练。训练时不仅要流汗，就算流血也不要害怕，训练时要是不流汗不流血，打仗的时候就会多死人，这是铁的规律。”

“现在，各营、各连分散到指定场地，先领取枪支，第一个科目就是训练操枪，挎枪列队，练习射击。必须最先掌握枪支原理与操作技能，争取拉上战场就能杀敌。其它科目全在训练中间插进行，一样也不能落下。下面，请李政委讲话。”

李政委接过扬声器：“同志们，我们是野战部队，刘团长刚才说得非常明白，我们这支部队，随时都有拉上战场的可能。因此，我要在此严格要求大家，一切行动听指挥，争取在三天之内人人都会熟练操枪，五天之后要进行射击考核。各营、连、排、班干部要抓紧教练，五发子弹打不到三十环的新兵，全部退回原籍。这是死命令，要坚决执行，不想被退回老家丢人现眼的同志，就得好好操练。我的话讲完了，各营各连带回领取枪械。”

李政委话声刚落，各连连长立即跑出队列，将自己连队带到指定地点。早有老兵将各班枪支领取到位，副班长带着两名战士，早已造好花名册，按枪支编号发放到每一个新兵手里。

每个班八名新兵，包括班长副班长等共四名老兵，一个老兵负责两个新兵，趴在地上练习瞄准射击姿势。

连长、指导员、两名副连长两名副指导员，以及各排排长、副排长，分别在自己的队伍里监督训练。

一时间，巨大的操场四周，前面趴着一排新兵，后面站着一排新兵，全部都在练习射击要领，中间的队伍则训练操枪动作。练习卧姿和站姿、跪姿射击的队伍轮流替换，练习操枪与练习射击的队伍也轮流替换。总之，没有空地，也没有空人，更没有空时间，全部都进入紧张的训练状态之中。

说来也奇怪，在此之前，父亲他们并没见过枪支，拿到手居然只教一遍就会操作，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或许就是那个死字在作祟，大家都怕上了战场还没开枪，就被美国鬼子打死，一个个练习得十分用心。

训练射击科目，正是大家心里想的，只有首先学会开枪，才能打敌人。严格意义上说，部队应该先训练队列、训练齐步、踏步、跑步、正步等徒手科目。的确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命令就会下达，必须得先教练新兵操枪、射击。否则，上了战场，拿着枪支也等于拿着烧火棍。

四排十五班、十六班的新兵，全部训练站姿射击，他们双手端着步枪，一举就是一个小时不准放下来。一支步枪七斤半，并不太重，要长时间托举，就不是件简单的事。不到十分钟，父亲就感觉手臂酸痛发胀，大有坚持不住的意思。

曾泽民要比鄢银州厉害一些，从他面部表情看，显得很是轻松，还没表现出痛苦感，还在一直坚持。

谢银山很聪明，他在心里已经打起了小九九，他悄悄对郭隆德说：“不要练得太好了，不然，会第一个被抽到战场上去的。”

郭隆德不置可否，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声回答：“别以为练得不好，就会让你去养猪做饭，我劝你还是好好练习，什么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别以为喂猪、煮饭就遇不到鬼子，万一遇上了，自己要能应付得来才行。”

程银章就像一根筋，他竟然单手举步枪也举得很稳，副班长看到了，就将自己肩上的步枪取下来，示意他左手照右手一样举起来。程银章得到副班长鼓励，双手举着两支步枪，简直就可以用稳如泰山来形容。

程银章的行为，被朱长峰连长看到，他向牛建成指导员一使眼色，二人来到他身边，取下自己身佩的盒子炮，连同枪套一起，挂到程银章的步枪筒上，两支步枪只是微微晃动一下，又稳如泰山。

程银章内心有些得意，一会儿偏向左手瞄瞄，一会儿偏向右手瞄瞄，从两支枪尖对准的角度看，瞄得蛮准的，尤其是上下方位，相当准确，证明练习方法相当有效，力量绰绰有余。

这套动作刘团长也不会，他用两支手枪就可以，托举两支步枪，左手手劲就没这么大了。他和李政委，以及何营长和王教导员闻讯赶来看热闹，见程银章还是稳稳的，便将他俩身佩的手枪也解下，挂到程银章的双枪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