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暴风雪

第二日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是听到了一大片熙熙攘攘的声音的。

家乡的村落是不会轻易有这种声音的，夜里除了沙沙的风声，就是东墙外河沟里蛙鸣鱼升到水面吧唧吧唧的换气声。

只在县中住校的当下，才有晨起整个宿舍楼喧闹忙碌的声响。

只不过，那一会他得丝毫不能大意，必须一气呵成完成起床、洗漱、跑步到食堂吃饭等一系列动作才行。

到这里参加工作后，他惊讶地发现，林场上自场长，下到每一个上学的小娃，没有在八点前起床的，都要慢慢磨上一个小时，再开始工作和学习的。

夏天还算好一些，别的季节就连这也不能保证。

所以，韩优才很是担心，自己一旦有了娃，他的学习时间如何保证。

他甚至不敢去想象，这样的娃和南方的娃相比，未来会有什么优势。

他只是自己不敢懈怠，还保留着昔日读书时早起晚睡的习惯。可是没成想，昨夜想得太多睡得太迟，今天竟然都没有其他人醒得早。

韩优才的脸是有些红的，但是，不容他做太多想，队长的目光已经扫向了他。

他赶紧跑出了帐篷，又顺手抄起一把雪洗了把脸，立时，人就彻彻底底清醒了。

外边已经是银色的世界，天空蓝得直刺人的眼。

就只一夜的雪，冬天就占领了这片北国距离中苏北段边界并不算多远的山岭。

仿佛古代世界异族的入侵者，仅仅一夜的突袭，就宣告了疆域易主，河山变色。

虽然，被占领地普通百姓的生活未必一下子会有多大的改变，但是，那种诧异、小心谨慎乃至悲戚还是多多少少横亘在心的。

韩优才并不是第一次见识到此地天雪的狂野——他甚至听说过，在往西往南过去几十上百里的地方，曾有过突如其来的暴雪让成千上万头牲畜冻死、饥饿的狼群乘机袭击而使牧民损失惨重的故事。

幸亏也就一夜暴雪——他打了个寒噤，开始扫视雪地，确实有狗熊走过留下的大窟窿又被雪花压住留下来的凹陷，看得出来，它似乎不甘心，走了一圈又一圈，而且还在帐篷外的一处停留了不算短的时间——那里的雪明显要低于周围——韩优才心里凛然，那里隔着帆布，就是最靠近蒲先告的地方。

他抱过小熊，自然身上就有熊熟悉的味道！

而之所以没有攻击，看来还要感谢这场暴雪！

“暴雪天啊，小熊特别容易走散，公熊就躲在一旁，伺机杀死小熊，而母熊呢，因为失去了幼崽，又会跟随在公熊身旁——”队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耿长喜站在了他的身后，似乎知道韩优才在疑惑什么似的，耿长喜笑着解释道。

“是呀，估计母熊就是疑惑才放弃攻击的”队长补充道，又如同在指挥一场战斗一般严肃地说道：“估计还会再来，它就和失去了娃的母亲一样，还会到这里来找孩子的。”

“那我们怎么办？”韩优才心里起了同情，他真希望眼前的队长能够放掉小熊。

“嘿嘿，我们就利用这个机会——”

队长的话让他不寒而栗。他倒是巴不得通信设备无法正常工作了。

可惜，稍加清理与调试，设备就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后方传来明确的指令，继续守在营地，马上会派人携带枪械进山支援。

韩优才踅摸着，他们一伙人进山走了一天的路，这雪地里怎么着也会多耗费些时日，至少得多出个半天一天的，这期间，说不定母熊也就认命了，或者被公熊给带走了也未可知。

就如同自己可怜的二哥，如果当时入赘到了江南，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惨剧发生。

“优才，这次如果我们抓获了母熊，你就是大功一件。”队长放下了心，也似乎已经猎捕到了那只母熊。

“队长，没什么，我只是做了分内的事。”韩优才并不想卷进来，从他本心来说，他这个人群里唯一的高中毕业生因为学过物理，知道些通讯原理，跟随众人上山只是担当些后勤保障的任务，这就和管理伙食以及等他发回去信息而来搬走木材的车队一样，都是为这次冬伐服务的人员，压根就没有想过会和一只熊较量上。

其实，赶快放掉小熊，一切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嘛！韩优才想把这句话告诉队长，但看到队长在兴冲冲地布置，他又默默地按捺下了想一吐为快的冲动。

但愿一切都不会发生吧！对着除了忙碌的这一群人而显得异常寂静的雪岭，他轻轻叹了口气。

似乎心灵感应一般，一整天，母熊确实没有出现。

这让韩优才舒了一口气，他看着这天下午因为加紧伐树忙得不亦乐乎的队友，有那么一刹那，觉得他们每一个仿佛都是那只为了子女操心受累的母熊。

就拿队长本人来说，他四十来岁，生有一个小子，一个闺女，小子也快**了，听说马上也要进伐木队，闺女在上学，也就是那种一般般的得过且过的状态。

未来怎么办呢？他曾经听队长被人问过这样的话。

“能怎么办？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让林业局给安排个内情，再找个靠谱一点的人家嫁了，好好过日子呗。”队长的眼睛在香烟袅袅的气息里，看得并不清楚。

自己不也是因为生活所逼才走到这里来安家落户的吗？韩优才有一阵子还羡慕队长来着，论说一个男人到了不惑之年，不仅看开了一切，也安排好了一切，该知足了。

可是，姜家良却不这么想，愣头青一般固执地认为，这样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太没有价值了，他二十来岁，只比韩优才大上两岁，放在一般人，早就两三个娃满炕爬，而他整天忙得不像个爷们，倒和个娘们一样了。

所以，姜家良只谈恋爱，就是迟迟不同意结婚。

正因为这样，他身边的女孩子不断，却都熬不过，又陆续离开了他。

他倒跟没事人一样，说他就想找一个跟他死心塌地过日子，能容他潇洒几年再说的人。

人各有志，韩优才不大像别人那样，遇到姜家良就劝，甚至拿他寻开心，拿他又被女孩子踹了逗乐，他觉得结婚过日子，确实不能随随便便找一个将就一辈子。

姜家良仿佛找到了一个知音，就把韩优才当作了哥们。

只是这个哥们，竟然有着和韩优才二哥类似的不幸命运，在韩优才的婚礼上，喝上了头的姜家良酒后吐真言，让韩优才在新婚之夜想起了他不幸早亡的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