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56式半自动步枪打响的时候，这一片山林都被震惊了。

不少树枝带着冰晶摔落下来，仿佛一直就在空中苦撑着，只等到这一声粗暴的吆喝，才无奈地陨落。

上一次枪响的时候，还不知道这里都发生了什么。韩优才对着掉落了一地树枝的雪地发愣，横竖无序插在雪里的冰条仿佛远古战场遗落的箭镞，让人悚然心惊。

他从猎户那里旁敲侧击得来了一个认识，小熊藏身的那个神秘的地窖应该就是前抗联的战士们藏食物的地方。

在地窖口他也曾细细勘察过，窖口和窖壁上有些大小不一的暗红印记，整个看上去仿佛那种削下来的青里带红的野生苹果皮。

也就是说，当初地窖口有人流过血，而血又浸进了土里，几十年后显现出斑驳的果实一样的色斑。

只不过，流血的人到底是谁，已经无人知晓。

韩优才感到了一丝失落，他注定无法从已逝的过往找到答案，而只能面对结果显见的现实。

原本分成的三组人马到了紧要的关头，竟然乱成了一团。

熊瞎子一点也不瞎，相反倒是目光敏锐，枪声甫起，它就发现了射击者，并且还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和人不同，人在遭到射击的时候，本能的反应是躲避子弹，而熊却不同，哪怕它平时再温和，但在受到如此明显的挑衅后，立马就暴怒起来。

熊瞎子不退反进，如同战场上被激发了斗志的敢死队员，抱着炸药包迎着子弹就上去了。

三个组的人在熊进入伏击圈以后，已经以三角形的队形包围了它。

所以，在熊掉头扑向它身后的一组队员的时候，原本在它前面的一组队员根本就没有料到，他们本以为狗熊会往前突，所以持枪的一名平时射击准度还算不错的警察慌了神，他连续追着开了几枪，却枪枪落了空。

队长宋鼎华自告奋勇被分在了这一组，此时，他手里提着的斧头并没有用武之地，只能干着急，把雪地踩踢得露出了黑黑的草皮而已。

周队在侧着的一组里，毕竟是老警察了，关键时刻手不抖，心也狠，站直身子果断瞄准击发，“砰砰”的枪声震耳欲聋。

熊的脚步明显一滞，应该是被击中了，怒火中烧的它似乎想转向，但巨大的惯性已经由不得它刹住脚步，它肥硕的身体继续前冲，已经到了原本兜尾包抄的一组人身边。

韩优才就是被安排在这一组的，他看到熊冲过来的时候，先是莫名其妙想到了他梦里的大哥，棉军衣披散着，并不算高大却壮实的身体跑起来就如同眼前的这团熊一样。

在狗熊暴怒得挥起右掌准备进攻的间不容发的当口，韩优才一把拽过充当后卫的小警察。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的时候，狗熊的巨掌也落了空。

三人小组里的另一个警察手里的一根**举在半空，人愣了，**却抖个不停。

枪声已经停了下来，人与熊太近了，周队已经不敢轻易开枪了。

熊只要再挥一掌，哪怕是轻轻的一掌，就可以突破包围圈，远遁而逃。

但是，任谁都没有料到，熊在这么个大好形势下，几乎是一对一的PK和较量，它只需要轻轻一挥，就可以扫开一条逃生的通道，甚至更狠，叼着已经被吓傻的任何一个人扬长而去。然而，它却没有选择立即攻击，而是如人般立起，并且还拿前肢狠力拍打胸脯，仿佛战场上受了擂鼓刺激跃跃欲试的武士。

这就给韩优才一个宝贵的机会，他一把抄起了掉落在一旁的半自动步枪，对着人熊就搂着了火。

56式半自动步枪的特点是射速慢，但精度高，如此近距离的击杀，焉有不命中的道理？

在子弹钻进熊身体的瞬间，韩优才睁大了眼睛，他分明看到，这头熊根本就不是母熊，它没有用来哺**的**，而是有着和男根几乎一样生殖器的公熊！

多年以后，想起这一幕，年龄已经老去但精神矍铄身板硬朗的韩优才都不后悔，他当时出于本能的一枪干脆利落，行云流水一般，不仅挽救了手拿铁棒却摇摇欲坠的那个年轻警察，而且还一枪定乾坤，击碎了熊的心脏，解决了问题。

“为什么要杀熊呢？现在可是保护动物——”他的儿子韩成功可以想见当时的紧急状况，但还是不愿意让熊被打死！

“拿命换命！唉——”老人也感叹了一声。

韩成功知道，这换来的命不仅有那个警察的命，还有可能是父亲的命，甚至自己的命……

要是放到自己身上，该怎么办呢？他不禁问自己。

他甚至想和父亲重新回到如今已经封山育林的野狼谷，回到那个注定已经一去不复返的时代，亲眼见识一下当初惨烈、让人窒息的一幕。

公熊倒下的瞬间，地面上被砸出了一个大坑，雪花四溅，打在围过来的众人脸上身上。

端着枪的韩优才泥塑木雕一般，他没想到，梦里的一切竟然成了真，只不过主人公不是他的大哥，而是变成了他！

队长落在了人群后面，他望向持枪发愣的韩优才，眼里写满了诧异和惊奇。

周队长则一脸铁青地跑过来，缴了韩优才的枪，目光复杂地望着刚刚立起身来的下属。

其余人则是欢呼着冲向韩优才，姜家良的大嗓门尤其响亮。

韩优才一生当中唯一一次击发56式半自动步枪的机会用完了，本该为自己也欢呼一下的他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望向人群，也望向天边的太阳，虚脱了一般。

只是眼角里，依稀看到一大一小两个黑黑的影子在远处林边一闪而逝。

“爸爸，你后悔过吗？”

“什么？后悔——有啥后悔的，那个不容我们多思考，只能跟从的年代——哦，你说的是打熊吧？”

“不是，是把小熊放生！你不会得罪那个蒲先告吧？”

“哪里，他后来也明白了，说不恨我，只恨他自己！”

“哦，他会醒悟？”

“是呀，在他的遗书里，他告诉我他有多悔恨，可惜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只是个好赌的人么？”

“十赌九输，至理名言！唉，他让他的父母操碎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