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周队的警车开进涂林镇的时候，引起了一阵喧嚣。

人人都知道了，那个从林场过来开饭店的人也就四个月不到，就被人趁着夜色打死在他经营的饭店里。

现场据说恐怖异常。

周队一行人看到的却是混乱异常。

尸体已经被镇上的公安带走了，拍了几十张照片，还有待洗出来。

之所以通知他来，主要还是因为死者蒲先告的关系毕竟还在林场，说到底，毕竟还是林场的人，现在莫名其妙被人打死了，林业局的警察不来，是无论如何交代不过去的，但是来了却只是被通报些案情，并不负责破案，这让他郁闷不已。

而且，命案还一点线索也没有——至少他转了一圈，一点儿线索也没看到。

说实话，他真有些害怕这样的无头案——又不在自己的辖区，又不是第一时间到的现场，也不掌握第一手资料，别人惹来的麻烦却要让自己和手下这一队人善后，说起来还真挺糟心的。

现场的警察头是一个叫做段精铸的中年男子，他中等身材、已经有发福倾向，说起话来大大咧咧，似乎对辖区里这一类恶性案件见惯不怪。

他指挥手下忙着收集证据，看着差不多了，这才摆摆手，招呼林场的同行过去。

周队人是过去了，心却在一个当地警察正在合上的箱子里。

“段队长，这件事要多仰仗兄弟你了。”

“好说，他爹不干**了吧？”

“早就不管工会了，现在管福利科。”

“哦，好说，好说。”段队长的脸上堆起笑容。

“兄弟，你看，有些属于他私人的物品是不是能给我带走？”周队眼睛直盯着对方，脑子却在盘算如何把东西带回去，毕竟你不能空手去见死者他老爹吧。

“这恐怕不行吧——”段队长做掏烟状。

周队微微一笑，手里的烟已经递了过去，在打着火的同时，几乎一整包烟已经被他塞进了对方的警服口袋。

“到时候，他老爹自然会再感谢的——”

“好说，好说。”这回段队长爽快起来。“那谁，小王，把箱子留给周队。其余的统统带走，兄弟们，我们撤。”

周队点点头，不再发一言。

“队长，我们怎们办？”静下来的现场虽然混乱，但是有比混乱更让人揪心的。地上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在低温的环境下呈现出半透明的凝**状，又不集中，这里一处，那里一滩，怪瘆人的。一个刚穿上警服不久的年轻人可能受不了窒息的氛围，张嘴问道。

周队又思考了一会儿，终于下命令了：“宋小华，带上箱子，撤！”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

与此同时，两匹快马正朝着涂林镇奔来。

韩优才是被姜家良在野外工作现场通知到蒲先告出事消息的，姜家良骑着一匹马，手里还牵着一匹马，找到韩优才的时候，正是中午阳光温煦的时候。

秋日的江南此时是姹紫嫣红，而北国之秋却是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自从在猎熊事件中彰显了自己的冷静和胆识之后，韩优才才算真正在36林场站稳了脚跟。

蒲先告的父亲是引荐韩优才进林场的人，他被林场上层誉为“伯乐”，这多少抵消了些他不争气儿子给他带来的负面影响。

所以，老蒲很是高兴，对待这个来自南方，和自己同样籍贯、几乎是在复制他年轻时成长模式的年轻人很是欣赏。

在私下里，他把韩优才当成了又一个儿子。

在公开场合，他认为通讯组的组长非韩优才来当不可。

但是，韩优才毕竟是外来户，又年纪轻轻，在这个很讲究人际关系和传承有序的北国林场，只要是个官的位置都不是那么容易就让人得到的，所以，即便有个工会**力挺他，林场的一二把手还是表示要研究研究。

韩优才并不在乎那个位置，但是，原本担任组长的老周人不仅老得快退下来了，而且忘性还大，包括在伪满洲国那会儿学来的专业知识也差不多都还了回去。有那么一两回甚至还耽误了最高指示的宣传，幸亏这是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又有人帮着说情，才勉强应付过去，但也着实让人提心吊胆的。

让韩优才出任组长的呼声仿佛更高了一些。

所以，在组内，韩优才逐渐成了不可或缺的人物，自然的，他对蒲**的感恩之心也就与日俱增。

老蒲也不把他当外人，两个人的时候，他把不争气儿子的所作所为统统告诉给了韩优才。

蒲先告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上了邪路呢？这是让老蒲无数个午夜梦回醒来后苦苦寻觅的问题。

他的年纪和韩优才仿佛，都是在小日本投降之前出生的，又在隆隆内战的炮火声里成长的，也都是直到新中国成立才上学的，按理说，旧中国对他的影响应该为零才对。

就算北方不如诗礼传家的江南，没有那么多的文化氛围，可是，从出生到六七岁之间，又何至于影响到小孩子那么多呢？

蒲**就往后推，他甚至扳起指头算两个人每一年都学到了什么，从小学开始后的每一年开始比，还把白日里从犄角旮旯翻出来的儿子小时候读过的书、写过的本子和韩优才讲过的话拿来细细咀嚼，慢慢的，还真的发现了不少问题。

譬如韩优才，最初的启蒙老师竟然是旧中国遗留下来的读书人，他在韩优才识字的阶段基本就是要求他记忆和背诵《诗经》、《论语》，而那时的蒲先告基本上是在昏天黑地的瞎玩中度过的。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老蒲，他忙于革命，跟着部队南征北战，哪来的工夫管孩子呢？

那接下来应该一致了吧，老蒲还真有些不甘心，但是，越是细究他就对他的儿子越失望。

新中国建国初期的中小学课本，就以语文教材为例，存在着鲜明的政治色彩。

可看人家韩优才说得多好，一个落后的农业国家要想迅速转变成一个工业化国家，唯有依靠高强度的政治组织，才能最大可能调动一切力量、资源发展现代工业，提升国力，所以，在教育上必然也要突出政治倾向。

试问，能容忍一个培养起来的年轻人在工作岗位上对执行党的各项任务推三阻四、阳奉阴违么？

自然不能！

唉，这些道理自己怎么就不会多跟儿子讲讲呢？老蒲自责起来，是的，新中国各项建设如火如荼，曾经那么激励人鼓舞人，让他每天都活在充实和满足之中，即便累得虚脱，他也没有叫过一声苦，发过一句牢骚，可是，怎么就忽略了对儿子的教育呢？一个不会爱国的人又怎会爱家爱父母呢？

而他又很快恨起来，北疆的教师为何如此奇缺，不少课开不足不说，甚至出现了让小学毕业生来当小学老师进行教学的奇葩现象，怎么就没有人起来反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