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十二

打马飞奔的姜家良确实有蒙古骑兵的风采。

昔日蒙古人征战天下，除了必备的烈酒快刀之外，最重要的伙伴便是坐骑了，也就是蒙古马。蒙古马算不上高大，甚至只能归入矮小一类，但绝对算是这个世界上耐力最好的马之一，而且对环境的适应能力非常强，什么盐碱地、干旱地之类的环境都不怕，只怕不得热。

一个蒙古骑兵最少有两匹马，甚至多到四匹，一一或者两两轮换，这样可以最大程度保持骑兵的高机动性，换句话说，就是让战车随时保持加满油的状态。

姜家良说他一路从林场跑来，就是两匹马轮换着骑的。而即便这样，他还是觉得慢。

“人家警察要办案的，你过去了不是添乱吗？”韩优才跟着他骑往涂林镇的时候，不无担忧。他胯下的坐骑是一匹栗色的鬃毛微卷的儿马子。

“我怎会找他们？你跟我走就行！”姜家良只顾埋头赶路。

那样子让韩优才想起了他的三哥，那个骑着马进到县城去参加中考的背影，不就是埋着头策马奔驰的样子吗？

春末去考试，到了暑假中段的时候，大广播里的好消息就来了，而且还是接踵而来。

先是县中的录取通知书被寄到了队部，队部又当成了全庄人共同的荣誉给广播出来了。

那时的韩优才，恰好在要了他二哥性命的水塘边树影下发呆。

燥热的大地连风都是热烘烘的，但他却不觉得，反而在丝毫不见底的深幽前感到丝丝凉意。

人的命运不知道是否早就安排好的，他的二哥原本是既他们的大哥离家之后，最有可能走出庄子，到更热的江南去生活的，他还活着的话，此刻一准要为三弟高兴和骄傲。

整个庄子，建国后老三是第一个靠着读书走出去的，虽然，只是小小的县城，但是庄户人眼里，那可是和之前的府城、省城近似的所在。

而且，他们从此也看到了一条他们的孩子可以走的路——不靠人、不求人，就靠自己、苦自己就可以走出去的路！

就如同之前清朝时期科考一样，走出去，一直走进省城，走进北京城。

大广播里的声音兴冲冲，和池塘边柳树上蝉鸣一般，播了一遍又一遍。

“还有一个好消息，乡亲们呀，我们刚刚收到的消息，好消息啊！”大喇叭里停顿了一下，似乎为好消息的出现清场。

“乡亲们呀，我们胜利了！我们的志愿军胜利了！“那一头猛地叫了起来，惊得水塘里的青蛙都扑通扑通跳下了水，却并不游远，只躲在浮萍或者绿绿的水草下，露着亮亮的眼睛在观察。

“在全世界爱好和平的力量大联合面前，在中国人民同仇敌忾的大团结面前，在**毛**的英明领导下，任何敌人都是纸老虎，都是可以被我们打败的！我们胜利了，日前，交战双方签订了《**停战协定》，从此抗美援朝胜利结束……”

广播里换了声音，村支书的声音竟然变成了清脆的女音，原本有些磕巴的语速也变成了流利的朗诵。

在广播里播放起明显和季节特点不相符却很能表达庄稼人心情的乐曲的时候，韩优才奔跑起来，和闻风而动的爹娘、兄弟、邻居蒋二叔父女等人一起汇入到载歌载舞欢庆的人群中。

别家的欢庆是单一的，而韩家的则是双倍的。

全大队都在为志愿军的胜利欢呼的时候，蒋家庄的人也因为韩家出了一个志愿军的军官和一个能到县中上高中的后生而欢呼。

此时，韩优才的爹受到的来自于韩优才叔爹的牵累也没有人提了，此刻，老爹成了乐得合不拢嘴的人。

胜利面前，似乎所有的不幸与无妄之灾都变得渺小。

那失败面前呢？韩优才看着前面起伏的背影，他有些吃不住，自己和姜家良到了涂林镇，能替死去的蒲先告讨回公道吗？

但是，不知怎的，他的心里很快又鼓起勇气。

因为他是志愿军的弟弟！虽然他有个叔爹曾是国民党，但是，他更有个亲哥在对外敌的战场上血拼，叔爹的抗战时代他错过了，大哥的这场战争不仅他的大哥参与了，他韩优才和他的爹娘、兄弟可都是参与了的！

正因为此，所以，胜利到来的时候，大家才都有权利欢呼，也才都有权利扬眉吐气。

想到这里，马上的韩优才不禁直起了腰，却立即感受到了来自于风的强大阻力，他几乎差点被掀下马去，这让他在出了一身冷汗的同时，又哈下腰死死贴在马背上。

即便一路狂奔，到了涂林镇也已经是星星之火的傍晚时分。

当夜晚无数人家点亮了也许是他二哥那样的小商贩手里买来的，也许是仍然从国家的供销社里买来的蜡烛彻夜难眠的时候，他不仅想他的二哥，也怀念起他的大哥和几个兄弟在一起的时光。

而且，那个时光，仿佛在马背上俯拾就可以得到。

那个时候，大哥是庄里最壮实的后生，能够帮着娘干所有的农活，还让让偏瘦弱的几个兄弟不用担心来自任何方向的威胁。

蒋家庄也奇怪得很，国民党抓丁拉夫似乎总会落下这么个不大的庄子，大哥那么棒的体格，硬是没被他们看上，而是最后跟着偶尔路过的一队解放军走了。

他这一走，家就成了革命家庭，分到的地不仅有五亩之多，而且离水塘也近，浇水灌溉也省时省力不少。

他这一走，后来就走到了国外的那个丝毫不比国内战争地位低多少的战场，在那里，他和他战友们的每一次冲锋，每一次退却，都牵动着几个陆续读书的兄弟的心，以至于，和同学们除了谈及长征，其余的话题就是半岛上发生的报上、广播里能够让人知道的一切。

只可惜，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已经不知道大哥的所在，只知道他也来了东北，混得还不太好。

那个梦里见到的大哥威风凛凛，让他羡慕乃至崇拜的大哥，还是那个一直手提武器、背负子弹袋以及加长柄的手榴弹随时准备战斗的形象吗？

韩优才不知道，他只知道，此时，他和姜家良可得随时准备战斗，哪怕两手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