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复仇

慕容华这一生没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最令他津津乐道的便是四十年前与辽西王起兵时的那场大战，那时的慕容农还是不辽西王，他随在身边手刃数名敌人，这番悍勇被辽西王看在眼里，战后曾对他笑道：将来定封他做个龙骧将军。

自晋武帝伐吴初设龙骧将军字号起，十六国大战时期，苻坚、姚苌等人皆曾受过龙骧的封号。

可惜老龙骧至死也没道出实情，这个龙骧不过时年轻的慕容农一句笑谈，史册里并没有载入其名，历史犹如浩渺的江河，过江之鲫何其多，非大智大慧者不可留名，慕容华的龙骧封号，是他这辈子最辉煌的时刻，为慕容家而战，为慕容家而死，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本来的姓名到底是不是慕容……

“华叔——”

经受过那么多次生死，慕容毅从未流过眼泪，眼见着慕容华落入敌阵，数把钢刀从他身上划过，鲜血崩洒，慕容毅的心被撕裂了，他仿佛又看到小时候乐呵呵在一旁哄他的那位华叔，又看到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护着他的华叔，两人之间这份情藏得极深。

慕容毅两眼血红，挥出手中长槊横扫，迎面而来的两人顿时血溅当场，身下座骑余势不减，拖着两具尸体擦身而过。

慕容毅挺起槊杆，催马冲出去，一丈八的长塑透胸穿过敌将胸前登时将他钉于地下，慕容毅弃槊，抽出长刀，挥舞着杀向来敌，对手纷杳而至，枪尖、刀刃招呼在他的明光铠上。

“保护师父！”刘威知道慕容毅不能出事！他若死了，这支队伍也就完了，拉过一匹马，顾不得自己马上功夫如何挺枪杀过去。

薛安都见他一副不要命的样子，不禁吐了口唾沫，自顾自喊道：“蠢蛋！”不过薛安都终是义气之人，舞起长枪刺穿一人，夺过他手中的狼牙棒，掂着份量叫好“好棒！”，他挥舞着趁手的狼牙棒催马前驱，仿佛杀入狼群中的小狮子，一只狼牙棒左突右杀，凡相遇者皆坠地跌倒。

慕容部曲见主家如此勇猛，群起振奋，一时间勇气大增，纷纷冲出车阵，这些人兵甲不全，手里有什么用什么，更有甚者举起大车轮充做盾牌。

两军交锋士气为先，慕容部士气高昂，但见俟吕邻部，本是为了抢劫的，心气上自然差了一截，忽遭反击一时间招架不住，加上冲入车阵后失了马速，战力上也差了一截，一时间坠马者甚多。

慕容部对这些落马者可不会客气，刀枪大棍加车轮，尽皆砸成肉酱，马嘶人嚎，喊杀声响彻云宵，残阳照射下，好不惨烈！

俟吕邻部的骑兵也是精锐，战场杀人是常事，可是比起这般杀法，他们倒显得“文明”多了，看着浑身鲜血、张牙舞爪向他们扑来的慕容部曲们，他们连忙拉紧马缰，脱出战团，动作慢一点的便被拽落马下。

羊忽然变成了狼，俟吕邻部骑兵一时间无法适应，竟然止不住的节节败退，好在本队军帅很有经验，连忙策动骑兵与敌人拉开距离，跑出上千步兵，重新组织阵列。

这一阵便宜没占着不说，竟然折损了上百人。

然而俟吕邻部必定人多，拉开阵线，重整阵列后，又做出冲锋态势，这一次他们不再四面八方围拢，近二千的阵列拉成一线，远远望去浩浩荡荡，主将看了看夕阳，时间刚刚好，正面一个冲锋下去，人砍马踩，定叫对手万劫不复！

战刀刚刚举起，忽闻远方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号角声阵阵，丝毫不停歇！

军令！

说不出的急迫，出事了！

军令不可违，虽有不甘，主帅却不得不号令退兵！

方才喊杀声震天的荒原又复归宁静……

本欲决死一战的慕容部死里逃生，慕容毅抱着老龙骧的尸身，欲哭无泪，如父亲一般照顾他的人就这样走了，决绝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为了保护自己，老龙骧战死杀场！

刘威来到师父身边安抚道：“老龙骧马革裹尸，壮烈！”

慕容毅一手紧握着战刀，咬着牙：“老龙骧不能白死！埃利发！慕容氏与你不共待天！”

慕容恒挽起袖子大吼道：“二兄且下令，我等为老龙骧报仇！”

慕容毅挥刀站起，面向着数百人道：“埃利发行不义之举，杀我族人，抢我财物，此仇不报慕容氏何以立足于天下！愿随我报仇的向前三步！”

刚刚拼杀一场，血勇者甚多，踏步向前者足有二百余人。

慕容毅又喊道：“会骑马者，向前三步！”

这下只余一百来人！

慕容毅再喊道：“夜目不盲者，向前三步！”

这次只有五十余人！

“好！”慕容毅高亢大喊：“各自挑选趁手兵刃马匹，今夜袭营，为老龙骧报仇！”

刘威补充道：“参与今夜袭营者，每人分绢二十匹！”

慕容毅面露赞许望着刘威点点头，悲痛占据了心灵，往往会露一些小事，这些人固然有山中族人，但大多数是半路收编的流民，若无财货激励又岂会用命。

“阿威随为师去否？”慕容毅道。

刘威握着手中长枪杵地道：“师父去哪儿阿威便去哪儿！”

“好！”慕容毅又转头面向慕容恒：“恒弟，此间便交由你了，这便收拾，连夜西去。”

慕容恒挺胸道：“二兄，报仇之事怎少得了我？”

慕容毅拍着他的肩膀道：“老龙骧去了，他的心血只有你能照看得了，慕容氏可以战死，却不能死绝！”

慕容恒面带疑虑，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慕容毅募集了五十名勇士，准备夜袭，却并非仅靠一腔血勇，商队中物资丰厚，火油甚多，这些举火的物件便是他们复仇的资本。

几只侦骑小队尾随着俟吕邻部退却的方向悄悄尾随上去……

那阵紧急的军号预示着不祥，魏兵比想像中来得快，出手也极其迅猛。

行军一日，不待休整便趁着天未黑杀掠一番，奚拔的先头部队趁敌不备发起突袭，可汗庭距云中千里之遥，草原又是连降大雪，柔然各部根本没料到魏兵会在这个时代杀过来，待他们惊觉之时，轻骑兵的刀锋已经架在他们脖子上了，仓促间来不及组织抵抗，好几个部落被杀得尸山血海。

可汗大檀手中有五千王帐精骑，原本埃利发手中也有三千骑在此，先前派人劫杀尉迟本真损了数百人，后派出劫掠慕容商队二千人尚未归附，匆忙间急召回营，这才给慕容毅等人留下生机。

七千骑兵反扑之时，奚拔已杀掠一番，收轻骑纵向远方，夜已迟暮，王帐精骑不敢追击太远，便收兵回营，再统计损失，高车氏、叱豆浑氏、库褥官氏、温盆氏、树黎氏、乌氏等等部落已伤亡数万人，牛羊马匹损失无数。

可汗大檀气得直跺脚，不知魏兵来人多少，他的数万精锐还散落在塞北各地，短时间内哪里收拢得起来？埃利发部更是惨，族中长老被屠戮一空，眼下又不得不挡在各部前面，这一战下来能不能保住草原第二大族尚未可知……

轻敌大意，悔之晚矣，埃利发二千余骑尚有战力，再收拢各部落残兵也可凑上近两万骑，待明日一早撒出侦骑，探听魏兵动向，若是人少便一举拿下，以雪今日之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