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秋收

玉薇把陈灿的腰抱得更紧了，她好想把自己和陈灿的身体融化在一起。嘴里却笑着说：“哥哥真坏！”

两颗年轻的心都沉浸在幸福和欢乐的情绪中，一路说笑着，不知不觉已到了陈官屯。陈灿家住在一条胡同里，摩托车一拐进胡同，一条大黄狗就从胡同里的一个门楼里窜出来。它一下扑到陈灿腿上。吓得玉薇一声尖叫，陈灿停住摩托车喝声：“趴下！”

就见那畜牲立刻匍匐在地，抬着头望着陈灿，尾巴还摇来摇去。表现出一付乖顺的样子。原来这是陈灿家养的狗，它一听街上摩托车响，就知道是陈灿回来了，马上飞奔出家门来迎接陈灿。

陈灿见玉薇害怕狗，就让玉薇走在摩托车前头，陈灿推着摩托车，那只狗跟在陈灿腿后面，摇头摆尾的进了院里。

这时又从堂屋里走出一个身材丰腴的年轻媳妇和一位老太太。因明月正在中天，照得院子里如同白昼一般。那年轻媳妇看见玉薇，向前拉住玉薇的手，亲热的说：“小薇可把你盼来了！”

玉薇一看这年轻媳妇原来是乡政府的妇联主任陈雪玲。玉薇听陈灿说过陈雪玲是他亲姐姐。玉薇因和陈雪玲认识，便也两手握住雪玲的手说：“陈主任，您好？”

雪玲笑着说：“我是陈灿的姐姐，你到咱家了，咱就该论亲情了，还是叫姐吧！”

雪玲一只手扯着玉薇，又回过身来对跟在自己身后的老太太说：“娘，这就是我弟弟的女朋友，叫玉薇，她也是大学毕业，现在大庙完小教书呢！”

玉薇急忙向前搀住老太太说：“姨，您老身体可好？”

“我的身体可扎实，从没生过病，一辈子没有打过针！”陈灿娘一边说一边端祥着玉薇，见玉薇身材高挑，面皮白嫩，忽灵灵一双大眼，一说两笑，喜的老太太合不拢嘴！老太太又问：“孩子，您娘和您爹身体都还好吗？”

玉薇说：“他二老身子骨也很扎实，还能在地里干些杂活呢！”

这时雪玲说：“娘，快让玉薇屋里坐吧，站在院里别着凉了。”

于是玉薇搀扶着老太太，雪玲和陈灿在后面跟着进了屋。玉薇见当门厅里已摆好一张大方桌，周围放了四把椅子。桌子上放着茶壶和茶杯。原来陈灿早就给他娘打了电话，说今天要带玉薇回家。老太太喜不自胜，又忙不跌的给雪玲打过去电话，让雪玲过来照料，故尔雪玲就早早的来了。

玉薇扶老太太上首坐下。老太太又招呼玉薇坐在她的身边。雪玲倒上了茶水，让老太太和玉薇喝着茶，她就和陈灿去厨房张罗晚饭去了。

屋里剩下老太太和玉薇两人。老太太在灯下仔细打量玉薇，见比刚才月光下看更添一段清秀脱俗的气质！老太太不由打心眼里喜欢上这位没过门的儿媳妇。她想陈灿这孩子真有本事，竟然领回家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大美女，这也是俺老陈家的福份呀！

原来陈灿的娘三十多岁死了丈夫，她一个女人拉把陈灿和雪玲两个孩子，出门像男人一样在地里干活，回到家教育孩子读书，尝尽了人间艰难困苦。可是老太太性格坚毅，她在人前总是又说又笑，从不流露出可怜的样子。她不愿孩子出门被人瞧不起，自己省吃简用，总是把两个孩子打扮的干干净净，想尽办法供陈灿和他姐姐读书。两个孩子也为娘争气，先是姐姐中专毕业后考取了**，接着陈灿大学毕业又当了教师，现在老太太成了左邻右舍最羡慕的人。

陈灿的娘早就盼着陈灿结婚生子，她想趁着自己身体还健康，给陈灿照看几年孩子。就怕过几年自己身体衰了，抱不动孩子，到那时陈灿要添了小孩可就作大难了！再说她看到本村里和陈灿年龄差不多的青年都已经结了婚，生了孩。人家老婆婆出来都抱着白胖的娃娃，陈灿的娘更心急了！老太太有这心思，所以和玉薇说了一会家常话，不知不觉就转到正题上来。她说：“玉薇呀，你一个人吃住在学校多受罪呀，有点头疼脑热的也没人照应，你爹娘也掂记你，还是快点结婚吧。你结了婚和陈灿住在一起，能互相照应，你爹和你妈也就放心了。”

玉薇的爹和娘其实比陈灿他娘还心急，因为闺女大了，长得又漂亮，一人在外工作，还不知多少馋猫盯着她呢！所以老人成天提心吊胆，害怕玉薇遇到不三不四的人，出了什么意外。于是两位老人就经常催玉薇结婚。他们认为闺女一结婚，名花有主了，有丈夫和婆家人保护，其他男人就不敢有非份之想了。

说实话玉薇心里也迫切想结婚，有几个大姑娘不想早日享受夫妻那鱼水之欢呢？尽管她心里异常骚动，可是她在人前还竭力保持大姑娘的矜持，怕别人笑她轻浮。这时玉薇见陈灿他娘提起结婚的事，喜得心里开了花。但她表面不动声色，淡淡的说：“我理解您老人家的心情，想早日给我们操办了喜事，您老就心静了。待到下周我和陈灿去见见我爹妈，在征求一下他二老的意见好吗？”

这时雪玲和陈灿都端着菜盘子走过来，听见玉薇和她娘正说结婚的事，雪玲放下菜盘子也看着玉薇说：“咱乡政府到元旦计划举行一次集体婚礼，你和陈灿都是教师，最好能参加集体婚礼，也算响应政府号召，为树立新风尚作点贡献。”

陈灿正想早日结婚，见姐姐这一说，连结婚的日子都定下来了，真是正中下怀。可是他不敢盲目发言，怕玉薇觉得姐姐和自己一唱一合，像逼婚似的。所以陈灿只拿眼看着玉薇并没表态。

玉薇听了雪玲的话，觉得自己回家跟父母商量可有借口了，就说元旦集体结婚是政府为破除陈规陋俗发出的号召，咱是教师，理应带头响应。这是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呀！讲出口来也不怕妹妹嫂子心里笑话我是急着想当新娘哩！

玉薇又和陈灿交换一下眼神，她理解陈灿的心理，这对热恋情人，无需语言交流，只要对视百分之一秒，就能把对方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此刻有老娘和姐姐在，他二人不过是心照不宣。于是玉薇就借坡下驴说：“我和陈灿都听姐姐的，咱就也参加集体婚礼吧！”

过了八月十五，农村进入又收又种的农忙季节。有些在外地务工的农民都转回家里抢收抢种。农村小学也放了一周秋忙假。这天河娃刚吃过午饭，忽然听见’轰隆，轰隆’的汽车声响，他知道是爹和娘回来了，便飞奔到街上，果见他爹开着大货车已经停在大门口。河娃他爹小名叫“牤牛”长得又粗又壮，体重九十公斤，虽然天气已经凉了，可是他还穿着短袖汗衫，露出黑黝黝的胳膊，那胳膊比河娃的大腿还粗。他从司机楼上跳了下来，看见河娃向他奔过来，笑的眼眯成了两条缝，大冬瓜脸活像弥勒佛现世。他弯下那牛魔王般的肥腰，两只大手掐住河娃的胳肢窝，就把像瘦**般的河娃给举了起来！等他把胳膊蜷回来时，河娃趁势抱住爹的脖子，偎倚在爹的怀里，贪婪的嗅着爹身上浓浓的汗味和烟味还夹杂着汽油味。河娃觉得爹身上的味道比过年油炸螃蟹那味道还鲜美！品尝爹身上这鲜美的体味是河娃一年中最奢侈的享受。

这时河娃他娘也跳下车，河娃他娘名叫“扇坠”，长得小巧玲珑，但是人很精明。河娃他爹特别爱她，对这位袖珍夫人言听计从，把财政大权全部交给夫人管理。平时牤牛腰包里就不装钱，扇坠则肩上挎着黑皮包，里面装着银行卡和零用钱。两个人来到饭店吃饭总是扇坠点菜，扇坠算账开钱。有时服务员见牤牛长得魁武，气慨凌人，以为他是主人，便把菜单递到他面前让他点菜。可是牤牛把菜单接过来马上转给扇坠，让扇坠来点，他只在一旁笑迷迷的注视着老婆。扇坠也从来不谦让，接过菜单就点上三个菜一个汤来。其实扇坠知道牤牛爱吃什么菜，所以她点的菜都是牤牛最爱吃的。

和他一起拉货的几位汽车师傅慢慢熟了，知道他夫妻感情十分黏糊。都和他两口开玩笑，称牤牛是“牛魔王”，称扇坠是“铁扇公主”。牤牛和扇坠听到这样的玩笑也很开心，因为他俩认为牛魔王和铁扇公主是一对恩爱夫妻，牛魔王把家里最昂贵的宝贝芭蕉扇交给铁扇公主保管；牤牛把家里最值钱的宝贝银行卡也交给扇坠保管，这不是和牛魔王夫妻一样吗？

牤牛抱着河娃，从兜里掏出一叠人民币来，让河娃随便抽取一张。河娃正缺钱买课外书呢，他就从一叠钱里抽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来，装进自己兜里。扇坠右手牵着带轱轮的皮箱，左手还掂着个大皮包，跟在牤牛后面进了大门。河娃的爷爷和奶奶爷迎接出来，俩老人看见儿子和媳妇回来了，喜的合不拢嘴。扇坠到了屋里，右手放下皮箱，然后打开皮包，从皮包里拿出北京的烤鸭，还有哈尔宾的红肠，道口的烧鸡，还有些点心，交给河娃的奶奶，让她放冰箱里。接着又拿出一个塑料包和一个纸盒子来。那塑料包里面是一身绿色的运动装，纸盒子里面是一双运动鞋。扇坠三下两下就把河娃身上穿的旧衣服扒下来，然后给河娃换上新买的运动装，又让河娃把脚翘起来，给河娃穿上运动鞋。河娃的爷爷奶奶见河娃换上这身新衣裳不大不少正合身，都夸扇坠会买衣服，河娃换上这身新衣服精神多了！

牤牛心里也暗暗佩服老婆有预见性，因为二人在服装店挑选衣服时，牤牛嫌这一身运动装太大，建议买小一号的。可是扇坠说：“河娃现在正长个头，半年不见，肯定长半头了，必须买大一号的衣服才行。”现在看来幸亏自己服从老婆的主意了，要不听老婆的话，买小一号的衣服，河娃就不能穿了！

扇坠给河娃把衣服拽展，问河娃穿着舒服吗？

河娃说：“还没旧衣服穿着舒服呢！”

河娃奶奶说：“这孩子就是赁衣裳，穿身上几个月也不愿意换，身上的衣服都脏的不显地了，你一让他换衣服他就跑。”

扇坠也知道河娃从小就不爱穿新衣裳，他过年从不要衣裳，就知道要鞭炮。大人赶年会回来，只要给他买一捆鞭炮，他就高兴的乱跳。于是扇坠劝河娃说：“儿子呀，你现在是六年级的大学生了，要打扮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像个学生样。别再耍小孩子脾气，穿的肮肮脏脏的多丢人呀！”

扇坠哪里知道河娃这一段又读了《济公传》，他现在特别佩服济公，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就应当像济公一样，不修边幅，外表看着像个叫花子，但肚里有本事。专意为民众做行侠仗义的好事。因此他对那些打扮干干净净的奶油小生非常反感。觉得那些讲究穿戴的奶油小生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废品！有了这些想法，河娃就更不愿意换新衣服了。他对娘说：“学习成绩不好，穿的再漂亮别人也看不起你，你买衣服还不如给我买几本书呢！”

“哎呦，我忘记往外拿了，给你买着几部小说呢！”扇坠听了河娃的话急忙又打开皮箱拿出厚厚一摞书来。

河娃听娘说给他买好几本小说，喜的心花怒放。他从娘手里接过书一看有《子夜》《家》《围城》《射雕英雄传》《第二军团》《红与黑》共六部长篇小说。都是他没看过的书。河娃如获至宝，立刻拿进自己卧室翻看去了。

河娃奶奶说：“小河娃这一年变成个书迷了，有时喊他半天也不答应，我还以为他没在家呢。谁知到他卧室里一看，他正趴桌子上看书呢！”

牤牛说：“孩子喜欢读书是个好事，但是要提醒他注意休息，别把眼瞅近视了就行。”

河娃奶奶又下厨房做了两碗鸡蛋面，让牤牛和扇坠吃了。扇坠还掂记着地里的庄稼，便催着牤牛一起去地里察看。他两口一出村，见人们都在地里掰玉米。有的开着机动三轮车，也有的开着拖拉机往家拉玉米棒。只有顾留宝和他的闺女石榴两人拉着地排车去地里收玉米。

原来牤牛家姓孙，牤牛的祖上和顾留宝的祖上都是在明朝嘉靖年间从山西洪洞县移民过来的。当初两家人来到这条小河旁，商量着在这里定住。顾家人在小河的岸边圈了一小片院子，孙家人见了说：“你怎么圈那么小一片院子呀？”顾家人说：“就这一小片院子足够俺住的了。”谁知一语成谶，顾家在这里住了四百多年，人越过越少，始终没把这片院子住满。到了顾留宝这一辈就剩他这个单根独苗。顾留宝年轻时老婆又死了，就留下一个闺女。等闺女出了嫁，这顾家祖坟就切底断了香火！可是孙家却人丁盛旺，院子一扩再扩，现在已发展到几百户人家。

顾留宝和女儿石榴相依为命，家只有三亩地，一年收入几千块钱，所以也买不起机动车辆，只好拉着地排车去收玉米。顾留宝看到别的人家都人齐马壮，开着拖拉机或机动三轮车轰轰隆隆的下地干活，不由想起自己的老婆。他想要是石榴她娘还活着，现在不也熬成热热闹闹一大家子了吗？他后悔自己当年太傻，迷上了赌博，把家园输干，又把老婆也葬送了！自己混到今天这般穷困凄凉的境地，也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呀！

石榴已十五岁了，渐渐懂得人情世事。邻居对石榴娘的死都很惋惜，对石榴爹当年祸害家庭的行径也很气愤。有些好事的娘们故意在石榴面前讲她爹当年如何痴迷赌博，如何虐待石榴她娘，逼得石榴她娘无路可走，最后投河自尽的糗事。石榴听了这些话，又看到邻居有娘的孩子生活无忧无虑，吃穿不愁，多么幸福！联想到自己，从小就穿娘遗留下来的破衣裳，生活清苦，家庭冷落凄凉，她不由暗暗的埋怨老爹！但是她又想起爹从小拉把她长大，又当爹又当娘，看到爹不舍得吃，不舍得穿，还供自己上学；再看人家老汉下晌回家，老婆就做好饭菜，等着男人回来吃饭，生了病老婆端水喂药，有疼有热。可是她爹下晌回来还得自己做饭，生了病除了石榴，再无一人伺候。那日子过得凄凄惨惨。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老爹十分可怜！有时她无意间提起老娘，就看到爹的脸上现出痛苦悲哀的表情，背过脸去偷偷的抹眼泪。因此石榴心疼她爹的心理又占了上风，她想老爹年轻时轻狂浮躁，铸成大错，也给爹造成了终生的痛苦，我不能再往爹伤口上撒盐，埋怨他也无益。于是石榴就再也不提她娘的事，她还努力帮爹干活，尽量来减轻爹的负担。平时对爹嘘寒问暖，十分孝敬。

顾留宝和石榴来到玉米地头，把地排车停在地头的大路边。他吩咐石榴去掰玉米棒，自己操起一把撅头跟在石榴后面铩玉米杆。顾留宝心疼石榴，从来不让石榴干铩玉米杆的活，因为铩玉米杆一来费力气，二来有一定的风险，他怕石榴一不小心砍住自己的脚。再说铩玉米杆时要用左胳膊先把玉米棵夹在腋下，然后右手挥动撅头去砍玉米棵的根部。那玉米棵上的尘土和幂虫留下的腐渣，都会粘在衣服上，把衣服弄得满是污渍。所以铩玉米杆这活又脏又累，都是大老爷们去干。除非谁家没有了男人，或者男人不在家，妇女没有依靠了才亲自去干铩玉米杆的活。

但是掰玉米棒要?着篮子在玉米地里来回钻，玉米叶子的边沿有细小的毛刺，在脸上擦来擦去，把石榴粉嫩的脸腮剌的一溜溜白痕。石榴是个要强的姑娘，她干活手脚麻利，一会就掰满一篮子玉米棒。她用那细小的胳膊?着几十斤重的玉米篮子，身子压的仄仄歪歪，从茂密的玉米地里钻出来，走到地排车旁，把玉米倒进车箱里。。。。。。

再说扇坠带着牤牛到自己玉米地里转了一圈，见玉米**都干苞了。就和牤牛商量着明天来掰玉米。扇坠说：“咱俩在儿子五岁时就外出拉货，把儿子留给爷爷奶奶看管，现在都过去七年了，一年也跟儿子见不几回面，实在太对不起儿子了！我看这五亩玉米咱倆一天就掰完了。咱索兴别让儿子跟着干了，让儿子在家看书吧。这也算咱俩对儿子的一点补偿。”

牤牛向来对扇坠言听计从，他马上附合着说：“媳妇说的对，咱俩想到一块去了。”

牤牛这句话扇坠早就耳熟能详了，因为扇坠只要拿出主意来，牤牛老是用这句话表示赞同。

看了西地的玉米，二人又来到了北地，北地还种着二亩大豆。扇坠和牤牛离豆田还很远，就遥遥望见豆田那边冒出一股浓烟，因田野里没有风，那浓烟袅袅上升，千米之外都能看见。他俩来到地的南头见大豆叶子都落净了，只剩下一串串金黄色的豆角像鞭炮似的挂在豆棵上。地的另一头挨着一条大路，几个割草的孩子把篮子放在一边，正在路上燃着一堆豆叶，然后放上几把豆棵，烧毛豆吃呢。所以老远就看见这里在冒烟。扇坠和牤牛蹚着豆棵，从地南头走到地北头。来到几个孩子的面前，那豆叶已经燃烧完，毛豆角也都烧的炸开了皮，豆粒崩了一地。有的豆粒烧成红铜色，有的豆粒烧成了黑炭色。几个孩子蹲成一圈，正低着头从灰烬里捡那没烧焦的豆粒吃。牤牛忽然大喝一声：“您这几个傢伙，不好好割草，就知道吃！”

几个孩子抬起头来，见是牤牛，都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们正是薅的牤牛家的豆子！一个年龄稍大的孩子不吃他吓唬，跟牤牛犟嘴：“牤牛叔，你去年还摘过俺家的西瓜吃呢，俺吃你地里几棵豆子不应该呀？”

牤牛见这孩子挺会搞理，心里也喜欢他，便笑着改口说：“谁说不应该了？但你也得让老子吃几粒呀！”说着便也蹲下身子和那几个孩子争着捡豆粒吃。

扇坠站在一边看见牤牛一会儿吃的手上，嘴上都粘满了黑灰，便说：“你恁大个人了，跟孩子争啥嘴吃？看一会吃成个猪嘴头了！”

牤牛听扇坠批评他，就站起身来，扇坠从包里拿出一卷卫生纸，撕下一片递给牤牛。牤牛一边擦嘴，一边恋恋不舍的看着那灰烬里的豆粒说：“好多年没吃过这烧毛豆了，现在一吃，还是恁香！”

扇坠轻轻的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笑着说：“别出那馋相了，看孩子们笑话你！”

牤牛和扇坠刚离开，一个孩子忿忿不平的说：“牤牛这家伙吃的贼快，一会让他把好豆粒检完了！”

另一个孩子说：“他在家怕老婆，饭都不敢吃饱，出来跟咱争嘴吃呢！”

扇坠和牤牛走到一片玉米地边。牤牛见路上没人，就把胳膊搭在扇坠的肩上。扇坠说：“这里可不是大城市，你在街上搂搂抱抱的也没人管；在这里要是碰上人，大家不用吐沫星子淹死你才怪呢！”

扇坠话没说完，突然呼啦啦一阵声响，就见扎根他爹和他娘一前一后从玉米地里钻了出来。扎根他娘一看牤牛一只胳膊搭在扇坠肩上，喜得“呱呱，呱呱”一阵狂笑！她弯着腰拍着巴掌说：“看看牤牛把你宠的，走着路还搂着你，都跟你过恁些年了，还怕媳妇走丢了不成？牤牛要真怕媳妇走丢了干脆把扇坠揣怀里多好哇！”

扇坠急忙笑着从牤牛胳肢窝下争脱出身子，她反守为攻，指着扎根他娘说：“四嫂子，你也忒风骚了吧，夜里伺候四哥还没伺候够？大白天的跑进玉秫秫棵里干啥去了？还有脸说别人！”

原来扎根他爹排行老四，所以扇坠叫扎根他娘四嫂子。扎根他娘知道扇坠灵牙利齿，不是个好惹的，也不敢再戏虐她了。再说农村媳妇到一块开个玩笑是见面礼，剩下的时间就该亲亲热热的啦呱呢。于是扎根他娘走向前扯住扇坠的手亲热的说：“扇坠你一走半年不回来，嫂子可想你了，今晚上去我家搓麻将吧，嫂子给你煮花生吃！”

扇坠也握着扎根他娘的手说：“我也天天想嫂子呀，在家时天天跟嫂子搓麻将，到嫂子家又吃又喝，说说笑笑，玩的多开心!至从跟牤牛拉货，风里来，雨里去，长年累月的在公路上跑，身体都落下毛病了，你说为了争两钱，受这份洋罪真的划不来呀！”

扎根他娘说：“兄弟媳妇你别烧包了，现在咱村的婆娘都羡慕你呢，这几年你看押着牤牛，走京下卫，大城市都逛了，好山好水也转遍了，钱袋子也撑的爆满爆满的。你说你不比谁有福？再看你这小脸保养的又白又嫩，看你这手，跟嫩麻知了似的，比十年前还漂亮呢！你再看看我这张脸还是个脸不啦？跟个霜打的茄子一样，又黑又紫，都疙蔫了！”

牤牛一旁插嘴道：“四嫂子，你快用面膜往脸上糊吧，再不糊面膜，四哥就去找小三啦！四哥要找着小三，永不陪你睡觉，到夜里你可坐床上搦住脚脖子哭吧！”

扎根他娘瞥了扎根他爹一眼，笑着说：“他有本事找去吧，别说找小三，就是找小五，小六我也不怕！”

扇坠也乘机逗扎根他娘：“四嫂子怕啥，就凭你这性感的肥臀，暗恋你的男人多着呢，捉几个相好的野狼，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扎根他娘是个好说好笑的女人，无论谁跟她开玩笑，她从来不会玩恼，如果一天没人跟她逗乐，她就心里不爽。她最爱享受的是几个男人抬住她的胳膊和腿打夯墩，每次打完夯墩她会兴奋的半天都收敛不起笑容。

扎根他爹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媳妇跟别人闹着完，他也不管不问。因而他家成了个人场，临居老老少少都喜欢去他家玩，扎根他娘就索兴弄了两付麻将，开起了麻将馆。

扎根他娘听了牤牛两口跟她逗乐的话，笑的前仰后合。扎根他爹说：“别说疯癫话了，该回家烧汤了，咱喝不罢汤，打麻将的人就上场了。”

这时就见石榴拉着一地排车玉米棒走了过来。扎根他娘心疼的说：“石榴恁小个孩子，拉怎么大一车玉米棒，把孩子累的一头大汗，您爹干啥去了，为啥叫一个小孩拉车呀？”

石榴喘着粗气，停下来说：“俺爹在地里铩玉秫秫杆呢。”

牤牛上去把石榴从车辕里拉出来说：“闺女歇歇吧，换我拉车！”

扎根他娘在路边拾了一棵玉米杆，照牤牛背上抽了一下说：“看这大牤牛光吃料不干活，养着牠干啥？这膘肥的都走不动了，快快用力拉，减减肥吧！”

喜的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连忙牛也忍不住笑着说：“我这一个牤牛拉不动车，再把四嫂子这小牝牛也套上吧，牠在我前面跑捎，我就拉的快了！”

石榴忍着笑，在后边一面推车，一面说：“谢谢牤牛叔！”

扎根他娘假装生气的说：“石榴这闺女咋恁不懂事呀？怎么能光谢谢牲口，不谢谢我这掌鞭的呢？”

石榴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她只好又补充一句：“谢谢四婶！”

牤牛那一大堆肥肉把车辕填地满满的，他拉着这一车玉米就像屁股上挂了个玲铛，毫不费力的就拉走了！

扎根他娘手里挥舞着玉米杆，真像个掌鞭的在赶着牲口，还边走边吆喝。几个人说说笑笑，嘻嘻哈哈，一会就来到石榴家。车停在院子里，石榴卸下荆笆，又要往下扒玉米棒，就听牤牛高声说：“站一边去！”

石榴急忙撤到车箱的左边，牤牛两手搦住地排车杆，往上一举，那地排车箱一下子直立起来，车箱里的玉米棒噗噗咚咚都被掀在地上。牤牛又把车杆放平，车箱卡在两个车轱轮的横杠上。他又搦住车杆双臂抖了几下，那车尾也跟着上下颠簸了几下，把剩在车箱里的几个玉米棒又簸了出去。牤牛这一招，前后只用几秒钟，就把一车玉米棒卸的干干净净。石榴看了连连夸奖：“牤牛叔真是大力士呀!”

牤牛得意的说：“这算什么，那打场的石磙我一只手能掀得翻两斤斗！”

石榴急忙去屋里掂出暖壶，要给他们倒水喝。扎根他娘说：“闺女赶紧烧汤吧，一会就黑天了，俺赶紧走喔。”

几个人水也没喝，摆摆手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