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天灾人祸

来陈家港之后，他见不少渔民出门总是随身带着酒壶，累的时候就喝上几口解乏提劲，便买了一个。

不过，买来了酒壶，刘云善却舍不得花钱买酒，于是，他的酒壶只能装水，成了水壶。

女子接过水壶，自己喝了几口，再喝一口含在嘴里，然后再喂到婴儿的嘴里。

见女子喝了水，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许多，刘云善心中暗自庆幸：“幸亏我是穷鬼，买不起酒；要不然，你和小鬏就喝不上水了。”

“谢董大哥！你先把孩子抱着，我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听大人说，小孩生下来要先喝点水。他哭，你就喂点水。”女子微笑，不过，笑得十分勉强。

刘云善弯下腰，战战兢兢地从女子怀里接过婴儿。他感觉到婴儿软软的，就像一块没有骨头的肉。

女子声音虚弱地问：“ 大哥，这儿是什么地方呀？”

“陈家港。”刘云善答道，然后问，“连珠炮似地问道。你是哪里人？父母是干什么的？怎么坐在这舢板里呢？”

“我是海州人，父母做生意。昨天我们一家三口人坐船到头罾舅奶家。没想到夜里遇到大风浪，船眼看就要翻了。”女子声音颤抖得厉害。

“不错。可我刚听海边人说，海里的船是不让女人上的，尤其是怀孕的女人。怎么会……”刘云善仍然有点疑虑。

“是这样的，”女子继续道，“我父母给了船老板加倍的钱，他才答应的。

我从没见过那样大的风浪，吓哭了。船老板便怪罪于我，说我是个晦气鬼，要把我扔到海里祭龙王。”

“不错，”刘云善微微点头肯定，“我也听海边的人说，龙王喜欢娶年轻漂亮的女子。

人们必须每年选一个美丽的姑娘，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投到海里去给龙王做媳妇。”

“哇……哇……”婴儿在刘云善的怀里又大声啼哭起来。

刘云善学着女子那样用水喂婴儿，然后，脱下自己的上衣抱着婴儿问：“这个小孩是你生的吗？”

“是的。等到醒过来时，我发现小孩已经出生了。老天爷啊……”女子说完放声痛哭。

“后来呢？你怎么到这舢板里的？”刘云善问。

“我母亲对船老板说，愿意花钱买下他的舢板，把我放在这只舢板里面，让我生死由命。”女子说着，睁大眼睛望着刘云善。

这双眼睛又大又明亮，闪着晶莹的泪花。

刘云善心里为之一振，觉得自己的遭遇比起这个女子真的算不了什么。见女子说话十分吃力，他便抢过话题：

“我明白了。该死的船老板一定收了你家不少钱。这舢板是你的了。这么大的风浪，没把舢板掀翻了，算你命大。”

“吓死我了。”女子颤抖着，“风浪铺天盖地，舢板随波逐流。我害怕极了，就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不忍心听下去这样悲惨的事情，刘云善想转移话题：“听你说话的水平真不低，你应该是读过书的吧？”

“是的。上过两年私塾。”女子心情似乎平静了一点，脸上增加一丝苦笑，但仍然流着泪。

刘云善伸过一只手：“别哭啦，出来跟我去找你父母啊！”

“大哥，我是个瘫子，不能走。”女子黯然垂眸，仰脸向着天空。

“什么？”刘云善感到非常失望，不愿相信眼前这年轻美貌的女子竟是个残废。

“我从小就瘫了，至今还没有嫁人。”女子依然苦笑。

“没嫁人？”刘云善皱着眉，“那怎么会有小孩呢？”

女子微微闭上眼睛：“有天夜里，天上神仙下凡。他对我说，我会有小孩，是海西侯转世。”

海西侯李广利这个名字，刘云善最熟悉不过了，因为杨集镇的书场就在他家的中医铺子旁边，仅仅隔两户人家，他和刘云良常常是饭碗一放就过去听书。

兄弟俩在私塾里读书时，那个说书人的女儿刚好是同学。她既会讲故事又会唱戏，一下课就被小伙伴们围在中间。

此时此刻，刘云善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那久远的关于海西侯的故事。

“大哥，你怎么不言语了？”女子问。

“海西侯？”刘云善仿佛从梦中惊醒，惊讶不已，“是叫李广利吗？你是在做梦吧？”

“是的。”女子答道，“是神仙托梦给我的。大哥，你、你走吧，救、救孩子要紧！”

“不！我要救你走，不然的话，刚生下来的小鬏离开母亲怎么活？”刘云善问。

“我、我不行了。你、你快走！不然小孩……”女子又哽咽起来。

“好吧，那我走了。”刘云善转身离开。

“等等大哥，这有钱。”女子叫道。

“钱在哪儿？”刘云善连忙转过身。

女子咬着牙，用尽力气从血水里捞起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刘云善连忙把钱袋子提起来，不假思索道：“还有吗？”

女子闭目摇头：“没有了。”

刘云善把婴儿放在岸边，取下自己背着的鱼篓子，把里边的鱼倒进海里，然后把钱袋子放进去。

“收人钱财，要替人消灾。小孩这样软，我也没办法抱着走。

我把小孩放进鱼篓子，腾出双手抱着这女子走！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刘云善忽然有了主意。

于是，他试着把婴儿放进鱼篓子，但鱼篓子的口不够大，弄得婴儿又啼哭了几声。

迷迷糊糊中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女子的神志又稍微清醒了一点，慢慢睁开眼。

“我、我不行了。大哥，你快点走，不然小孩就、就……”女子又慢慢闭上了眼睛，眼角流下几滴泪水。

“妹子，你坚持住！我一定救你，抱着你走！”刘云善抽出鱼篓子里的砍刀，把鱼篓子的笼口切得大一些。

他怕钱袋子垫着婴儿，便把钱袋子取出来，系在自己的裤带上，然后，把婴儿放进去。

背起鱼篓子，刘云善又伸手去拉女子，只见她已经闭上了眼睛，脑袋歪向了一边。

看到女子嘴角慢慢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刘云善把手靠向她的鼻子，但已经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我得赶快离开，要是早点遇到好人家把小鬏安置下，我还能回来看看这瘫子死没死。”

想到这里，刘云善起身离开。他把鱼篓子转到自己的面前，这样可以用自己的身体抵挡掉一点风力。

风依旧在呼呼地刮着，一波海浪冲上沙滩漫过刘云善的脚面，然后又退下去，接着是又一波。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刘云善担心，如果海风突然加剧，会有难以想象的巨浪。

为了安全，他全力奔跑着，想尽快翻过海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