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结交

杨一山不是真和尚，因而与人讲话时自然记不住把“阿弥陀佛”“贫僧”时时挂在嘴上，想不到倒让他们瞧出了破绽。

却自恃自己有几分能耐，一点不怕他们，拿眼瞧着几人，淡淡地问：“就算我不是真和尚，你们想要怎地于我？”

出乎他意料的是，大牙连连摆手：“这位大师傅，你误会了。”

跟着龇牙咧嘴地说：“就凭我们这几个落荒而逃的老兵油子，屁大的本事没有，就算想出歪点子来整治你，也不是你老人家的对手呀。”

其余几个人一起附和：“不错不错。”

杨一山禁不住哈哈一笑：“哪你们……”

大牙往前凑了一步：“敢问这位大师傅，你这么匆匆忙忙的，是要往哪里去呀？”

杨一山如实相告：“去南京。”

几个人听他此言，面色顿时剧变，都惊得齐齐往后倒退了两步。

大牙复又向前蹭了一步：“大师傅，如今南京城被日本人占领了，天杀的小鬼子们正在那里到处烧杀抢夺、**掳掠，你去送死呀？”

杨一山两眼盯着他：“你怎地晓得我去送死？”

大牙回过身去，拿手指着同伴：“我们几个大难不死，刚从南京逃出来，差一点就丢了性命。。”

几个人面色恐慌，一起跟着道：“不错不错。”

“这位大师傅。”大牙心有余悸地说，“天杀的小鬼子们都是张着利爪的魔鬼，到吞噬着人的生命，整个南京城现在已经成了一座恐怖的人间地狱。我们几个人若不是命大，又托老天爷保佑，千方百计与小鬼子周旋，到处躲藏，这才死里逃生……”

杨一山听他这样一讲，心里更加惦记那几个同乡同学的安危，越发决意要去，朝他拱拱手：“多谢提醒，可我还是要去走一遭，看小鬼子怎地奈何我。”

说罢转身朝前走去。

大牙在后面急得冒跳：“你个短命的浑小子，乖乖给老子站住。”

杨一山不再理他们，双足用力，迈开大步，转眼间已将几人甩出十多丈远。

疾行了几个时辰，已来到长江边上。

看看天色近晚，又有些乏困，便找个无人的地方坐下，打开包裹，将驳壳枪揣在怀里，拿起剩下的一块烙饼，一边屈手舀着旁边的溪水喝，一边慢慢地吃完。又打坐运功，不到片刻功夫，起身站立，顿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来到江边，寻找渡江的船只。

可急切之间又哪里寻得到。

正在着急焦虑之时，却听远处有人叫道：“前面那位大师傅，我们送你过江。”

杨一山闻声抬眼望去，见那七八个当兵的朝自己面前飞奔而来，心中禁不住十分气恼：“你们怎么又来缠我？当真我怕尔等不成？”

大牙喘着粗气说：“别误会，我们真的是来送你过江的。”

遢鼻子拿手指着他：“你双条腿跑得也太快了，让我们追得好苦。”

杨一山有些哭笑不得：“你们怎地送我过江？”

大牙两眼瞪得溜圆，拿话吓他：“大师傅，过了这长江，进了南京城，就没了退路，基本上就成了狗日的小鬼子刀下之鬼，你还要去送死吗？”

杨一山上前一步：“你们几个不也逃出来了？”

大牙叫他一问，愣了一愣，伸手挠挠头皮，嘿嘿嘿干笑了几声：“那是我们命大，阎王爷不肯收我们。”

杨一山也跟着嘿嘿地道：“那我就沾沾你们的光。”

大牙想不到他竟然会这样讲，把手猛地一拍：“你这小子真会奉承人，好哇好哇。”

其余几人也跟着使劲鼓起掌来。

杨一山忍不住也笑了两下，等几人平静下来，这才问：“几位军爷，你们当真能帮我找到过江的船只？”

大牙显得甚是得意：“大师傅，我们不但能帮你找到过江的船只，还要跟着你一起再到南京城走一遭。”

“啊？”杨一山大吃一惊，“你们去干啥？”

大牙凑到他跟前：“保护你呀大师傅。”

杨一山心想，尓等就这么一点点本事，我要你们保护？真是自不量力，胡说八道。

不过人家一片诚心，不领情也就罢了，却不能胡乱出口伤人，于是往后退了一步，笑眯眯地说：“诸位军爷，这个理由好像有点不大充分。”

遢鼻子上前一步，张起嘴来吐液**：“这位大师傅，我们曾经驻守南京好长时间，对那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本都非常清楚。这次我们兄弟几个能顺利逃出来，全仗着熟悉地形，要不然早就完蛋了。如今南京城内小鬼子多似蚂蚁，遍地都是，而且一个个都凶残无比，吃人不吐骨头。你虽然少林出身手段高强，但你就是浑身是铁，也打不出几根钉来，如何抵挡得了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也不想问这个时候你去南京有什么非办不可的大事或是破事，也晓得阻止不了你去那里，只是想告诉你，若是有我们同行，你生还的希望就大大增加了，这个理由你说充分不充分？”

其余几人一起叫道：“不错不错。”

杨一山不禁大为感动，可心里想想又有些不大对头，于是硬着头皮呐呐地问：“各位军爷，就算你们路熟，能帮助我从南京城里逃出来，可这也非常非常的危险，是拿你们的生命作赌注的，我想弄清这其中的原因。”

大牙有些不自如地道：“大师傅，与其讲我们保护你，倒不如说我们愿意跟着你，这就是原因。”

杨一山怔了一怔：“此话怎讲？”

大牙笑嘻嘻地说：“因为你小子是位心地善良武功高强的大好人，老子和兄弟们喜欢你不得了。”

杨一山更加糊涂：“此话又怎讲？”

遢鼻子解释说：“这位大师傅，国军在南京吃了败仗丢了城池，我们几个人就好像丧家之犬一样一路落荒而逃，途中腹中饥饿难忍，靠的都是抢人家粮食塞饱肚皮，个中滋味真是一言难尽……而你武功既高、身上又带着枪，显然不是一般二般的英雄好汉，却又不胡乱欺凌我们，反而讲话算数，把自己的烙饼拿出来分给我们吃，单单凭此一点，就值得咱们万分敬重……而今我们一个团的兄弟伤的伤、亡的亡、逃的逃，当官的又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咱们兄弟已经成了没头的苍蝇，不知道往哪里去，所以先前在你离开以后，大伙儿商量了一番，都觉得应该跟着你过江，再去南京跟小鬼子干一场……”

杨一山听着，心里很是受用：“各位军爷，南京城现在成了日本人的天下，天杀的小鬼子们又一个个凶残之极，你们刚刚从那里逃出来，不幸中之万幸，跟着我再回去，中途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折了性命，在下岂不成了罪人。”

“不怕不怕。”大牙哈哈地道，“大师傅，兄弟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好歹咱们这几条命横竖都是白白拣来的，倒不如跟着你再进一趟南京城，看看有没有活着的兄弟，顺便帮你一点小忙，以报先前一饭之恩。”

杨一山连连摆手：“这位军爷，瞧你这话讲的……”

想了一想说：“既然各位执意要去南京，我也不好过分阻挡，更何况过江的船只还要你们提供，就一起同行吧。”

七八个人一起欢呼雀跃起来。

杨一山跟着道：“各位军爷，我叫杨一山，少林寺俗家弟子，之前也在南京国军陆军步兵学校呆过一二年。”

遢鼻子喜极：“原来咱们是一家人。”

七八个人又一起欢呼雀跃起来。

大牙摆了摆手，转过身来上前一步：“杨兄弟，你也别嫌官小，我这个班长让给你来当吧？”

杨一山怔了一下：“哪怎么行？”

随即连连摆手：“我不够格，还是你当。”

大牙见他坚决不肯，想了一想说：“杨兄弟，既是如此，这个班长仍然由我来做，你当老大吧，我们几个人都听你的。”

七八个人一起涌到他面前大声嚷嚷着：“不错不错，你当老大，我们都听你的。”

杨一山被逼无奈，又见他们一片盛情，确实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绝无半点虚假成分，真是感动得不行，于是连连朝他们拱手：“各位大哥，既然如此，在下就领个头，今后遇到事情，还是大家一起拿主意。”

众人大喜，一起欢声雷动：“行行行。”

杨一山笑着问：“船在哪里？”

大牙把手一挥：“跟我来。”

当先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嘴里却又嘀咕着：“也不知那条船还在不在？”

杨一山心里打了个愣神：“班长大人，怎么讲？”

大牙边走边说：“老大，那条船是我们兄弟几人从南京逃走时过江用的，上岸后我们就把它藏在了芦苇荡中，若是没有大的意外，应该还在那条小河汊中。”

杨一山点点头：“肯定还在。”

不大会功夫，众人来到芦苇深处小河汊，远远见到了那条船，都高兴得如同拣了宝贝一般。

杨一山见那条木船有两三成新，足可容纳下二三十个人，也极为高兴，便招呼大家上船，自己解开系在芦苇根上的绳索，伸出脚去照着船头使劲一蹬，叫了声：“班长，掌好舵。”跟着将绳索背在身上，一步一个脚印朝前走去。

众人啊呀一声，不知高低。

大牙急忙将船靠边：“你们快下去帮忙。”

七八个人听讲，便都纷纷跳上岸去。

杨一山想要阻上已来不及。

众人一起扯动绳索，那条船便在水面上朝前直窜。

约莫一袋烟的功夫，众人已将那条船拉到长江边。

大家一起上船，有两人帮着大牙升起破旧的漏着八九个大洞的帆布，乘着微风缓缓朝江中间驶去。

杨一山掏出驳壳枪，打开了保险。

遢鼻子咧咧嘴：“老大，天色已晚，江面上静悄悄的，又开始起雾了，别弄得如临大敌似地把自己吓出病来。”

杨一山呵呵一笑：“小心使得万年船哟。”

跟着道：“你们也都做好应急准备吧。”

遢鼻子还要争辩，大牙冲他骂道：“他娘的，让你小心就小心、让你准备就准备，废什么话？。”

正在这时候，江面上刮来一阵大风，大牙掌握不住，那条船便在原地滴溜溜打起转来。

众人啊哟啊哟叫了起来。

杨一山此时正站立船头朝前瞭望，闻听大惊，回身低低喝了一声：“都给我闭嘴。”

随即双足使劲，身子腾空而起，两个箭步赶至船尾，叫了声：“我来。”

也不等大牙开口，一手握住舵把一手扯着风帆忙活起来。

稍有片刻，那条船便顺着风向朝前驶去。

这才有空朝众人说：“不要讲话，注意警戒。”

大牙闻听，慌忙叫众人注意警戒，自己却忘了不要讲话的事，啧啧称奇，低声道：“老大，这船到了你手里，怎么就这么听话？”

杨一山微微一笑：“我自小在湖城长大，水里来水里去，玩船跟玩把戏一般……”

正讲着，只见大雾中突然冒出一只船，直挺挺朝这边撞来。

杨一山虽惊不乱，还没等众人呼喊声起，手脚灵便，早已驾着船转了方向，贴着对方船身让开了。

只听对面那条船上有人高声骂道：“他娘的，长没长眼睛？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跟着半空中便传来几声枪响。

幸亏江面上雾气弥漫，也或许对方只是吓唬吓唬而已，船上人倒也一个没伤着。

众人吃了一吓，跟着大怒，纷纷举枪瞄准。

“算了吧。”杨一山劝大家，“诸位莫要着恼，他们也是国军兄弟，兵败逃命的，心中窝着气哪，不值得计较。”

众人听他这样一讲，纷纷收起枪，一个个都唉声叹气起来。

“真他娘的窝囊透顶。”遢鼻子垂头丧气地说，“好端端一个繁花似锦的金陵城、中华民国的都府，眨眼之间就在咱们手中弄丢了。数十万人国军哪，有手有脚有枪有炮有飞机，竟然打不过区区几个倭寇，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大牙气咻咻地骂道：“若不是上层那些混蛋**透顶，又一个个谈倭色变，胆小怕死，望风而逃，便不可能造成今天的恶果。”

杨一山当年离开南京陆军步兵学校，与教官发生矛盾只是触发点，更重要的原因，他也目睹了大牙所讲的一切，所以才抽身而去。

故而对大牙所讲深有同感。

其他几个人便跟着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杨一山聚精会神，运足目力，专心掌船，并不与他们搭喳。

忽然间船身猛地一震，七八个人啊呀一声。

“撞到岸边了。”大牙一边讲一边顺手拿起绳索猛地往前一跳，在江边一棵树上把绳索固定好，“大家都下来吧。”

杨一山落下风帆，跟着上了岸：“先找个地方把船藏好，备着回头过江用。”

大牙便让几人分头沿江去找连江的河汊。

过了好长时间，才将船藏好，并在江边做了记号。

大牙问他：“老大，咱们去南京啥地方？”

杨一山回道：“南京陆军步兵学校。”

大牙点点头，四下里瞧了瞧，嘿嘿地道：“我说老大，咱们的船过江时偏了方向，这地方离南京还不知道有多远哩。”

杨一山也跟着嘿嘿一笑：“都怪我。”

大牙连连摆手，朝众人道，“兄弟们，雾太大，都他娘的跟好，别弄丟了。”

众人一起回道：“是。”

大牙朝杨一山躬身道：“老大，请跟我来。”

当先朝前大步走去。

行了约莫有七八里路，眼前出现了许多幽暗的灯光和鳞次栉比的房屋。

六朝古都南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