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同心

杨一山点点头：“六七年前，我和姐还划船上去摘过几次桃子。”

杨老爹嘿嘿地道：“那时你玩皮得很，还常常欺负春草。”

杨一山挠了挠头头皮：“那时孩儿不懂事。”

杨老太嗔他：“还提那个干啥？”

杨老爹朝她瞧了瞧：“小鬼子来了以后，这个桃花坞上聚结了一伙人马，他们仰仗着独特的地形水面专门和小鬼子对着干，搅得那个井藤少佐焦头烂额寝食难安，几个派兵围剿都狼狈而归。我听说，他们为首的叫韩作武，你如果有办法将他降服了，这支队伍不费吹灰之力就拉起来了。”

杨一山拍手道：“这个法子好，可以省好多事。”

“爹。”春草担心地说，“我听人讲，韩作武他们那一帮家伙都是土匪强盗，经常上岸到附近一带村庄打家劫舍，这样的人值得一山去结交吗？”

杨老爹冲她摆了摆手：“丫头，你有所不知，他们虽是土匪强盗，但打家劫舍的对象都是地主老财富豪大户，穷苦百姓人家是一户都没有碰过，单单凭此一点，你爹我就认定，他们那帮人值得一山去争取。”

杨老太担心地说：“一山单人独马的去，万一那帮人不讲理，又一哄而上欺负他，怎么办？”

杨老爹哈哈大笑：“他娘，就凭你儿子大金沟河血战小鬼子二狗子以一当百的英雄气概，韩作武即便不肯听他的，不敢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杨老太摇摇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我总是有些担心害怕。”

杨老爹扭过头去：“杨一山，你想当英雄，还是想当狗熊？”

杨一山昂首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爹，我不当狗熊，要当英雄。”

杨老爹哈哈大笑：“这才是老杨家的儿子。”

杨老太被他爷俩弄得没得办法，只好冲春草喊了起来：“闺女，一山是你男人，你倒是讲句话唦。”

“娘。”春草搂着她咯咯地道，“我也想跟着一山当回英雄哩。”

杨老爹又哈哈大笑：“这才是老杨家的儿媳。”

“去去去。”杨老太将春草推了开去，“一山我的儿，古人说的好，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万丈深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高邮湖桃花坞可是虎狼之窝，韩作武和他手下那帮人都是些刺刀见红不要命的家伙，实在不好惹。你到了那儿以后，千万要放机智灵活一点，千万要委曲求全一点，遇到情况对自己稍稍不利时，瞅准个机会，赶紧脚下抺油溜之大吉，保命要紧，懂不懂？”

跟着叹息了一声：“你娘我老了，不中用了，要不然非陪你去一趟。”

杨一山转过来抱着他：“娘，您老人家讲的话，儿子全记在心里了。我向您老人家保证，到时候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遇到情况对自己稍稍不利时，便瞅准个机会，立马脚下抺油溜之大吉，活蹦乱跳地回来见您老人家。”

“好好好。”杨老太虽然晓得儿子在哄她骗她，脸上还是乐开了花。

杨老爹到院子外面看了看，回过头来挥挥手：“一山，太阳见脸了，雾要散了，你们快走吧。”

“干啥呐干啥呐？”杨老太一脸的不高兴，“儿子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你就撵他走，干啥呐？”

“干啥？”杨老爹冷冷地道，“你想让小鬼子密探带人来把他抓走吗？”

杨老太怔了一怔，随即呵呵地道：“这回算你讲得有理。”

杨老爹叮嘱儿子：“一山，你娘讲得极是有理，此番去高邮湖桃花坞，你是孤身犯境，凶险难测，万不可强求，如若处境对自己非常不利，便照你娘讲的去做，赶紧脚底抺油溜之大吉，当不成英雄就算了。”

杨一山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春草到厨房里拿来魚篓背在身上：“爹，娘，过两天我回家。你们多多保重。”

杨一山跟着道：“爹，娘，你们多多保重。”

杨老爹再次挥手：“快走快走，让小鬼子密探发现就麻烦了。”

杨一山便拉着春草的手出门消失在雾霭之中。

两人走了一阵子，杨一山道：“姐，你知不知道大牙在哪里养伤？”

春草回道：“在你大姐家的芦苇棚里。”

杨一山又问：“於万年呢？”

春草回道：“在他老爹於鹤银搭的芦苇棚里。”

跟着道：“上次我已经对你讲过了。”

杨一山挠挠头皮：“你带我去看看他们。”

春草点点头：“等你到芦苇棚里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我就带你去看他们”

“不用。”杨一山摇摇头，“我心里着急，现在就去。”

春草扭过头朝他上下打量：“你身子骨全好啦？”

杨一山闻言双足用力，向上猛地跳出丈许：“姐，承你百般精心照料，我身子骨已经全好了。”

跟着手舞足蹈地说：“先前我施展神威，制服那两个密探，你也看到了。”

春草咯咯地道：“真像个娃娃。”

跟着说：“那我就带你看他们去。”

伸手拉着他往边上一转，脚下沿着另一条路朝前疾行。

一边走一边说：“一山，姐和你商量个事呗。”

杨一山咧咧嘴：“你怎么变得客气起来了？”

“别费话。”春草问，“快讲，答不答应？”

“答应答应。”杨一山呵呵地道，“姐，你总不能让我上刀山下火海吧？”

春草停下脚步：“是我要跟着你一起上刀山下火海。”

杨一山一时没有弄懂：“你讲清楚一些。”

春草两眼盯着他：“我要跟着你一起去高邮湖桃花坞。”

杨一山惊得往后一退，差点掉进路边沟里面。

慌得春草急忙伸手拽他：“脚下注意一点。”

杨一山定了定神：“你去干啥？”

春草捊了捊头发：“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杨一山使劲揺头：“你若是去，我就更不放心了。”

春草怔了怔：“你有啥不放心的？”

“我的个姐哎。”杨一山耐心地说，“你一点点拳脚功夫都不会，到时候双方若是一言不合，肯定要动手打架，我一个人还好脱身，但是有你在，我我我……”

“去去去。”春草伸手推了他一把，“我身子非常强壮，力气又大得如牛，水性还比你好很多，真到那要命的时候，还不晓得谁救谁哩！”

杨一山被她弄得啼笑皆非，只好拿父母压她：“姐，若是爹娘知道了我带你去，非要了我小命不可。”

春草呵呵地道：“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等到他们晓得了，咱们已经把事情办成了，他们也要不了你小命了。”

杨一山真是哭笑不得，只是一个劲儿摇头：“太危险了。你不能去、你不能去……”

春草见他死活不同意，把脸一变：“那你一个人去看他们吧。”

气得扭头就走。

杨一山急忙伸手拽住她：“那么大的芦苇荡，白茫茫一片，你让我到哪里找去？”

春草把手一甩：“你能耐大着哩，肯定能找得到。”

杨一山把她抱在怀里：“姐，别像个娃娃嘛。”

春草照着他耳朵说：“一山，你若是答应我，我就带你去，否则各走各的道。”

杨一山被他弄得真是无计可施，只好先拿话糊弄她：“好好好，带你去带你去。”

春草猛地伸嘴在他额头上亲了两口：“我就晓得你不舍得丢下我。”

慌得杨一山赶紧放了手：“快走快走。”

“知道知道。”春草精神头十足，迈开双腿，脚下生风，朝前一路疾行，一时间倒把杨一山甩出了丈许。

约莫半个多时辰，钻进了芦苇荡，春草领着他在里面接连打了好几个弯，来到一处芦苇棚前压着嗓门喊了起来：“大姐夫、大姐夫。”

杨一山大姐夫叫吴如俊，中等个头，脸色黑黝黝的，闻声推开芦苇棚门：“春草来啦。”

春草嘻嘻地道：“还有一山哩。”

杨一山跨步迎了上去：“大姐夫。”

吴如俊喜道：“一山，身体好啦。”

杨一山点点头：“大牙身体怎么样？”

吴如俊回道：“他来时伤势较重，去鬼门关走了几遭，还在床上躺着哩。”

跟着说：“你大姐刚好送米面过来，正在里面生火做饭，外面冷，快进去吧。”

杨一山嗯了一声，钻进芦苇棚里。

杨如英显然去看过他多次，是以并未感到有多惊喜，连手中的活计都未放下，只是笑着说：“看来我弟的身子骨痊愈了。”

那边躺在床上的大牙硬撑着翘起头叫了一声：“老大。”

杨一山急忙上前将他按住：“别动别动。”

大牙就呜呜哭了起来：“老大，兄弟们全都死啦。”

杨一山拿手帮他揩着眼泪说：“别哭别哭，一哭就脓包了。”

大牙声嘶力竭地喊道：“我要找**养的小鬼子和皇协军算帐，为他们报仇。”

杨一山一边扶他慢慢坐起来，一边安慰他说：“班长，等你养好了伤，我和你一起找小鬼子和皇协军报仇去。”

大牙点点头：“老大，多亏了他们夫妻两个找来郎中给我看病，又天天做好吃的东西给我补养身子，要不然我早就死了。好人哪，好人哪！”

杨一山笑道：“这个是我大姐，这个是我大姐夫。”

大牙大喜：“大姐，大姐夫，谢谢你们救了我！”

杨一山摇摇头：“都是家里人，应该的，你不用感谢他们。”

又指着春草说：“这个是我姐，**草。”

杨如英生气地说：“她是你媳妇，不是你姐。”

大牙有些蒙：“老大……”

春草笑着解释说：“我是老杨家的童养媳，比他长两三岁，所以一山一直叫我姐。”

大牙点头笑道：“女大三，抱金砖。老大，你福气不小哇！”

杨一山嘿嘿地道：“那是那是。”

杨如英说：“一山，你身子骨已经复原了，明天回去看看爹娘吧，免得他们天天担心得睡不着觉。”

“大姐。”春草拉着她手说，“我们刚从爹娘那边过来。”

杨如英瞧她一脸的喜气，上前照着她耳根问：“丫头，成亲的事，我弟答应啦？”

春草红着脸嗯了一声：“他怕爹爹打断双腿哩。”

杨如英点点头：“来来来，跟我出去望风，让他们聊聊。”

两人就一起钻出芦苇棚外。

这边杨一山安慰大牙：“班长，虽说兄弟们在大金沟河阻击战中与小鬼子和皇协军拚得都丧了命，但是为乡亲安全撤离赢得了时间，他们没有一个人受到伤害，相比南京保卫战而言，兄弟们死得其所，死的值得。”

大牙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跟着流着泪道：“但我还是非常的难过。”

杨一山叹了口气：“我也非常的难过。”

大牙问他：“老大，咱们还有多少人活着？”

杨一山回道：“你、我、於万年，总共三个，骆玉峰骆营长目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大牙又一口一个**养的痛骂起小鬼子和皇协军来。

杨一山问他：“班长，你能不能起来走路？”

吴如俊摇揺头：“一山，他浑身都是伤，而且伤得太重，到目前为止，都是我一口一口地喂他，哪能下地行走。”

杨一山点点头：“那就算了。”

大牙问他：“老大，什么事？”

杨一山说：“本来我想带你一起去兄弟们坟茔上祭拜一下的，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大牙咬着牙说：“我能去。”

便挣扎着要翻身，却又哎哟哎哟叫唤起来。

杨一山赶紧伸手托住他：“别动别动。”

大牙额头上全是汗珠：“老大，你吃些辛苦，带我去一下呗。”

杨一山慢慢将他放了下去：“班长，目前小鬼子指挥官井藤少佐放出了不少密探出来，到处打听寻找咱们。我若带着你去，万一与他们撞上了，谁都跑不掉的，还是等你伤好了再说罢。”

大牙听他讲的有理，只好作罢：“老大，瞧你脸上神色，身体也没有完全好的利索，凡事都要当心一些。”

杨一山想把去白马湖桃花岛的事情告诉他，但看到他病歪歪的，又怕他为自己担心，便就忍住了，拍拍他肩头说：“班长，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站起身来道：“大姐夫，请你好好照顾班长。”

“这个不用担心。”吴如俊伸手推开芦苇门，“我送送你。”

大牙在床上叫道：“老大慢走。”

杨一山从芦苇棚里出来，却见他大姐正脸红脖子粗地吵着春草，而春草却是一点也不生气，抱着她身子，笑嘻嘻哄她。

杨一山怔了一怔，可还没有等他开口相问，杨如英一把推开春草，冲他开起火来：“杨一山，你脑子坏了不打紧，怎么还要带着春草一起去送死？”

吴如俊不知道怎么回事：“如英，一山刚来，又没招你惹你，你干嘛冲他又瞪鼻子又瞪眼睛的？”

杨如英把手一指：“你问他自己。”

杨一山赶紧说：“大姐，是春草硬逼着我带她去桃花坞的，你可不能冲我发火。”

杨如英不听便罢，一听更加来气：“还没有成亲哩，你就听她的话，真是没出息。”

跟着道：“一山，她一个女人家，跟我一样头发长见识短，有些话是不能听的，懂不懂？”

杨一山凑到她跟前：“大姐，我姐夫一直都听你的话，你家里不是一直过很好嘛。”

杨如英愣了一愣，忽然伸手揪住他耳朵：“你这个小东西，怎么扯到你姐头上了？”

“疼疼疼。”杨一山叫道，“大姐，我都已经长成大人了，以后你可不能再揪我耳朵。”

“就揪就揪。”杨如英咯咯笑着松开了手，“不管怎么讲，你都不能带她去，知不知道？”

“姐。”春草嘟起了嘴，“我以后不跟你好了。”

杨如英把眼一瞪：“跟我好，不准你去；不跟我好，更不准你去。”

杨一山哈哈大笑。

吴如俊被弄得稀里糊涂的：“如英，你们吵来吵去的，到底咋回事嘛？”

杨如英就把杨一山要带春草去高邮湖桃花坞的事情告诉了他。并且讲这是爹出的主意。

吴如俊惊呆了，连连摇头：“如英，你爹越老越糊涂了，一山还没有与春草成亲呐。他这是明摆着要让老杨家绝后呀。”

跟着冲杨一山瞪起两眼：“一山，你大姐讲得非常对，就算是你小子武艺超群神通广大，能从高邮湖桃花坞全身而退，可你也不能让春草送死去哇。”

又冲春草喊道：“弟妹，你若是去了桃花坞，只能帮一山倒忙，还是在这儿帮我照料大牙兄弟吧。”

春草气得伸手抽了自己一耳括了：“这张破嘴，谁叫你把不住风的？”

满脸怒气叫了一声：“连你们也不为我讲话，不和你们玩了。”

转身拔腿就跑。

吴如俊愣愣地道：“难道我讲错啦？”

杨一山哈哈大笑：“大姐夫，看来我大姐平日里对你也是这个样子。”

吴如俊也跟着哈哈大笑：“臭小子，滚一边去。”

杨如英道：“一山，太危险了，不管她怎么闹，你好歹都不能带她去。”

杨一山点头应承：“我知道我知道。”

杨如英又道：“你拿成亲的事做筹码威胁她，她肯定答应。”

吴如俊愣了一愣：“如英，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嘛。”

杨一山则嘿嘿地道：“大姐讲得对，我就拿成亲的事威胁她。”

杨如英也觉这个主意出得太馊，抿嘴一笑，扭扭捏捏地说：“一山，我说着玩的，你千万不要当真。”

杨一山点了点头：“大姐，她硬要去，我咋办？”

杨如英朝他瞪起了眼睛：“你多大人了，还要姐教你呀？”

杨一山假意吃了一吓：“我知道我知道。”

跟着道：“那我就先走了，替我好好照料大牙兄弟。”

杨如英拖着嗓门回道：“这个不用劳神。”

吴如俊挥挥手：“快去哄哄她。”

杨一山嘿嘿一笑，转身快步走了。

回到芦苇棚，掀开门钻了进去。

春草正坐在床上发呆。

杨一山来到她面前：“姐，大姐、大姐夫一直在为你着想，你可不要把他们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春草抬起头：“杨一山，你是听他们两口子的，还是听我的？”

杨一山诚恳地说：“姐，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不愿意我一个人冒险，才要陪我去高邮湖桃花坞的，这份情谊我领了，可是、可是……”

春草不耐烦地挥挥手：“我现在问你，你到底听他们两口子的，还是听我的？”

“这个、这个……”杨一山厚着脸皮在她旁边坐了下去，“姐，换做是我，你便是拿刀架在我脖子，我也不会跟你去的。”

“少来哄我。”春草气不打一处来，冲他吼道，“我问你的是，你到底听他们两口子的，还是听我的？”

杨一山沉默半晌，这才笑嘻嘻说：“他们一个是我姐姐一个是我姐夫，讲的话，我当然要听；可你是我宝贝媳妇，讲的话，我更要听。”

春草怔了一怔：“你再讲一遍。”

杨一山就又嘻嘻笑着讲了一遍。

春草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激动之余猛地亲了他一口，然后依偎在怀里，胸口一起一伏的：“一山，我就知道你不能听他们两口子的。”

瞬息之间，一股股女人特有的体香钻进杨一山鼻孔里，他再也把持不住，双手抱着她头热烈亲吻起来。

春草也抱以同样的热情。

两人一起翻滚在床上。

过了许久，春草翻身坐起，一边穿着衣裳一边喘着粗气说：“一山，你以后可不能负我。”

“我知道我知道。”杨一山使劲点着头说，“姐，今生今世，杨一山决不负你。”

春草嗔他：“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还叫人家姐呀？”

杨一山挠挠头皮：“从小喊到现在，早就养成了习惯，怕改不了了。”

春草笑了一笑：“那就随你的便。”

杨一山穿好衣服下了床：“我们去於万年那里看看吧。”

春草问他：“你饿不饿？”

杨一山揺摇头：“还是先去於万年那里看看吧。”

春草点点头，出了芦苇棚，从边上拿了魚叉，背上魚篓，领着他钻进芦苇荡，拐弯抹角朝前走去。

忽然之间，前面传来一阵阵吵闹声。

春草正要开口，却被杨一山捂着嘴巴按扒在芦草上：“姐，不要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