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日子一天一天过，与往常一样，似乎也没见什么波澜。杜风轩，一家临近渡口处的老旧客栈，还是如往常一样，时时会有走南闯北的江湖客出现。但小莞的心里却变了，那是因为御清风的出现。融身丽日、透体春风一般，荡开她心中一泓不波死水，一个小小童雉心灵中，突然冒出个古怪念头，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片小天地，去江湖上闯荡一番。

要算起来，有这样的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那是早在几年前，从南来北往、走方天下的江湖人口中听说过拂晓剑神戴澜岗，浮萍流水柳无踪，乾坤圣手顾西仁，摘星揽月独孤雁，几个谪降尘世的奇侠异士时，就曾模模糊糊有过的一个梦想。一个神乎其神的梦想，她的将来也会像四位神迹无踪、名扬四海的奇侠异士一样，去江湖上闯荡一番，有个属于自己不同寻常的人生。与四位奇侠异士一样，杜风轩一个小小天地，也根本不是自己要待的地方。

随着上次那个和尚走后，近些天来，小莞的梦境又有了些其他的变化，不再是那么稀奇古怪、乱七八糟的事。戴澜岗还是之前那个戴澜岗，仙姿飘渺，渊渟岳峙，一位不幸天降人世的剑神，他永远是小莞心中的主角。但其他人可以变，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戴澜岗的敌手是永远会变的，就看小莞平日里会看到什么人，又能想到什么人。

“这里人多事杂，太不清静，不是个说话的地方，阁下可否随我来门外说上几句？”

“无妨，去哪里都一样，就是你们一起上亦无妨！”

还是要感谢那天御清风的出现，小莞以前的梦境里，戴澜岗是不说话的，因为她不知道戴澜岗会说什么。那是一出哑剧，双方是直接动的手，最重要的部分是戴澜岗的无敌神剑，曙光霆耀十一式，是看他怎么克敌制胜的。

“哎呦喂呀”随着一片连声集气惨叫，戴澜岗已使出了他的神剑。快！不可思议的快！根本看不见他的出手，只是手按腰畔剑柄，随意晃了晃身子，仿佛动也没动过，已用电闪长空的速度，刺倒身边一群敌手。或捂手，或抱腿，或扪膺惨叫，或倒在地上，痛苦扭曲不止，谁也没看见他是怎么出手的。

“你……阁下，你……。”

“戴澜岗，今日初来此地，还需盘恒一时段日子。诸位英雄若想再来找我，在下随时恭候诸位大驾。”

还是因为御清风的出现，所以一场持续多年的梦境才结束了哑剧的时刻。御清风的到来意义重大，至少是将小莞心中梦境上的台词都补齐了。但其中也有许多可疑之处，首先就是戴澜岗的神剑有问题，曙光霆耀十一式，传说中是出剑时会带有斑斓若梦的曙光出现。如丽日融身、春风过境，那是一抹荡污涤浊、驱走腐暗的晨光，是万夫莫敌、所向披靡的神剑，不该像御清风那样，连如何出剑也看不见。只是手按腰畔剑柄，随意晃了晃身子，就电光火石一般刺出神剑。

其二，为什么与戴澜岗对敌的人是御清风。一百个御清风，一个阴暗潮湿、深不见底的山洞，四壁火光炽旺通明雪亮，洞里满地金银财宝砗磲翡翠，并伴着几百个哭哭啼啼身遭不幸的如花少女。不对，这场梦又出了问题，御清风不该是那样，他也是剑神，虽然说只是才见过他一次，但在小莞心里，他也成了小莞一颗小小童真心灵中一位不幸谪世的天上仙人。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剑法，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剑，诡异无端，妙绝纷纭。

“杜掌柜，你见过御清风那样的剑法吗？你听过他这个人的名号吗？你知道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来我们洛邑县，小小的一座县城？”

“哎呀！小莞，你这可是问倒我了。我哪里能知道这么多，御清风……。”

坐在柜台里的杜云峰，还如往常一样，才是晨起后不久的清朗天日之下，又见一副睡眼惺忪、哈欠连天的样子。一个年在四十左右的乡下粗夯，腆着个肚子，常年坐在柜台里。眉目倒是生的清秀，身材也显高大魁梧，要是再年轻一些，还真是与那位楚腰蛴领、风情万种的红瑛娘子显般配。只是可惜，他可不是小莞神之向往的那些江湖中人。

“我也在奇怪，御清风到底什么人，为什么会来洛邑县一个小地方落脚。”杜云峰一个哈欠，从藤椅上起身，目光落在门外熙攘喧嚣的大街上。那是几天前才出过事的地方，神乎其神的御清风，来当地的第一次出手，就不费吹灰之力，连败七位易于常人的江湖中人。

杜云峰眼皮抽搐，似有所思，呓语喃喃道：“没见过，连他这个名字也没听过。以他那样的剑法，是早该扬名于江湖才对。我是井底之蛙，孤陋寡闻，还从没见过御清风这样的人物。小莞，你问我，我是说不上来什么的。去问问姚夫子吧！他经久历广，耳目灵便，对于江湖上的事，他应该比我了解的多。”

今日客栈里也不见什么客人，昨夜投宿店中几位客人，等用过早饭就结账离开了客栈。与往常一样，店门前一张桌上坐的是姚夫子，签桶面图与罂瓶罇罍摆了满桌。此刻正歪坐在桌边，半合着眼帘，养着精神的姚夫子，今日也没什么生意上门。

“问我吗？我也不知道啊！”不用小莞过去，客栈里就他们三人，姚夫子早就听到两人口中之说。偏过头来，一个意兴阑珊的懒腰后，说道：“御清风？江湖上从没听过这号人。但他那一手剑法……。”

小莞面红耳赤，急着问道：“怎么样？姚夫子，他的一手剑法怎么样？”

姚夫子摇头生叹，说道：“太神了，太绝了，根本想也不曾想过，人世间还有这样的剑法。”

小莞的心在砰砰乱跳，听旁人夸赞起自己心中的英雄豪杰，莫名而来的一股冲动，连前段日子里，姚夫子在她梦境中成了那位面目狰狞、奸诈凶残的少林寺方丈大哥之事也全忘了。笑魇如花，莲步蹁跹，点水浮萍般几步过去，就想从他口中多听些御清风的事。

姚夫子手拂苍髯，接着说道：“来历十分诡异，就如杜掌柜所说一样。一个神乎其神的人，为什么之前江湖上从没听过他的名号。而且他来洛邑县是为了干什么？真是有打算，长留我们一座小小县城里不走了吗？”

小莞笑道：“应该是这样没错，我近几天来都有去看过，他就在城西城隍庙那边购了处地产，是真的不打算走了。”

小莞近几天来一直有去找过御清风，从他那天以一手神剑克敌制胜后，小莞就一直在打听他的事。从何而来的一路剑神，来到洛邑县一个小地方又是为干什么。其实也不止她一个人在关注此事，只是她当时还不知道，身边这几人的来历，也没见到当天在御清风神剑出手后，身边这几人的一些异常反应。

“小莞，你们在说什么？还是为了那个御清风吗？”是红瑛娘子回来了，每日晨起时必做的一件事，都会由她去市集上采购食材米盐之物。一家邻近渡口处的小客栈，虽说是在通货繁盛、交易频杂的县城，但平日里还需要多准备些食材鱼鲜，以备不时之需。一些时下的新鲜果蔬，与几只从市集上买来的鸡鸭，都被一个哈欠打过，从柜台里起身的杜云峰接走，提去后院伙房中。

杜风轩，一家古旧不堪小客栈，平日里所见的也就是他们四人。小莞自小随母亲在店里帮佣至今，母殁之后，她也将这里当成了自己另一个家。杜云峰与红瑛娘子都是善心人，又是自小看着她在身边长大，无形中小莞也将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人，虽不是她想要的江湖中人。

小莞偏头侧脑，挑眉使眼，童声童气道：“是啊！红瑛娘子，就是那个御清风，你见过世上有这样的剑法吗？”

“我可说不上来，我又不是什么江湖中人。真是个傻丫头，你老是关心他干什么？”红瑛娘子一个如花笑颜，伸手拂过她满头披散的乌丝，走到内侧的柜台旁。

一个面目如画、娴静俏丽的美貌妇人，小莞也不知道她当年怎么会嫁到杜风轩来的。对她和杜云峰的事，小莞之前有听过一些，两人都不是本地人，十年前才来到洛邑当地，开了这家杜风轩客栈。十年来平淡如水的生活，小莞真心亲善他们，却又不喜欢如此不起波澜的平淡日子。

红瑛娘子柜台内驻足，古怪面色，似有迟疑，问道：“小莞，近几天你有去看过吗？那个御清风还没走，还留在县城里？”

小莞摇头晃脑道：“红瑛娘子，我有去看过，他还没走，而且已经在城里购了块地，准备常住下来。”

神迹无寻的一个御清风，才刚来洛邑当地，就形成一股风潮，成了茶余饭后众人口中的话题。也不止是他们，此刻的洛邑城中也不知有多少人在提起这位御清风，一个不知底细不知来历的剑侠。

红瑛娘子颦眉问道：“他真的想留在县城里？还真是位令人琢磨不透的人，有一手万夫莫敌的神剑，却跑到洛邑一个小地方来开馆授徒，他究竟是个什么人？还真是令人百思无解。”

小莞摇头说道：“红瑛娘子，也不是你说的那样，他开的那家武馆，我有去看过。根本就不教剑法，不知道定了个什么规矩，只收十来岁的孩子在馆里教习。”

关于御清风所开的那家武馆，小莞当然深知其中底细，她自己就想去学剑法。但御清风所开的武馆根本就不教授剑法，不仅如此，连年纪上也有限制，只收年在十来岁的童男童女。洛邑县一个地处三水五湖中的小县城，当地民风却是十分骁健勇悍。习武练艺之人繁多，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因为有江湖上各帮各派在当地开设的香堂，又是近邻一条通商南北、载金流银的大运河之畔，县城里民风凶悍，多有人习武练艺，或投身帮会做事，这也是当地久积成习的一大奇景。

“云龙帮，金钱会，通天老母教，四海五湖帮。”店门前所坐的姚夫子，一句话又引回小莞。两道花白艾眉压的极低，枯竹般一双老手，骨节突兀嶙峋，在抚弄颚下一步苍髯。对转过来的小莞，说道：“县城本就是个鱼蛇混杂、泥沙俱下的地方，各大帮会都自占一片地方，不容他人染指。而现在呢？又来个御清风，在县城里开武馆广招门徒……。”

小莞苦声苦气道：“没有啊！姚夫子，你不知道，御清风他根本不传剑法，连收徒也只收十来岁的童男童女。”

姚夫子呵呵一笑，点头说道：“我知道，正是为此，或许能避开一场龙争虎斗。县城里一共多少家帮会？各分自己一片天下，又岂容他人染指。就不说县城里，整个一条河道上诸多地方，哪一处地方不是由这些帮会所占？御清风此举，是无形中消弭一场天降灾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想在当地开武馆收门徒，云龙帮，金钱会，通天老母教，四海五湖帮那些人能愿意？”

小莞挑眉使眼道：“不愿意又怎样？难道要打一场？云龙帮，金钱会，通天老母教，四海五湖帮，那些人难道会是御清风的对手？”

小莞铮铮一言迟迟没得到回应，恰在此时，杜云峰又是一个哈欠，躬着腰背，缩着脖子，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从后院里回来。对两人口中之说充耳不闻，径直走回柜台内藤椅上躺下，持续许久的一阵鸦寂，小莞也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思忖什么。

“一条大河通南北啊！”最后还是门前的姚夫子迟迟开口说道：“自北至南，通州府、顺天府、兖州府、沧州府、德州府、徐州府、临清县、淮安府、宿迁、常州府、无锡县、镇江府、应天府、湖州县、邳州府、河间县、沛县，苏州府，杭州府……。多少个地方，又是多少人，为一条运河而活？天下第一大帮会云龙帮，几百年来就是为此才兴盛成今日光景。一手把扼运河上下通行输送、押运护卫，才有了今日的独霸天下。金钱会、通天老母教、四海五湖帮，这三大帮教不也是一样，靠此一条通商南北的运河才活成今日光景。一条京杭大运河，其中意味着什么？上上下下可是有上千万人指着它讨生计啊！”

姚夫子所说的这些，小莞之前不是没有听过。云龙帮，天下第一大帮会，就不用提了。连同金钱会、通天老母教、四海五湖帮，三个长期盘踞江北各地的帮教，也是近些年来，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势力，一直以来靠着自身势力，与云龙帮的提携才逐渐有见气象，形成今日光景。江湖上的事就是如此，所谓的无非名利二字。一条运河南北几十处州府，都被四家大帮会牢牢把控在手中，不容他人轻易染指。

姚夫子接着说道：“金钱会专管下九流之业，江北之境，哪一处地方上的赌色行所，不是由他们来掌控。开赌坊，笼妓院，只要是有这门生意，就不是他们帮会中的，也是要有他们的首肯庇护才能经营下去。通天老母教专管各地庙会市集，三教九流、繁复杂淆之处，什么戏商曲农、通商买卖都是他们所掌控。明面一个天地，私下里又是一个天地，什么市面上交易买卖商贸往来，都有他们的一份存在。四海五湖帮呢？在各地广开香堂广招门徒，又是自建起一股势力，收服下面一众农商渔樵与普世众生。几个帮会在江北各地各划势力一直持续到今日，云龙帮天下第一大帮会就不用提了，金钱会、通天老母教、四海五湖帮，他们不是因为自家有足够实力，和云龙帮照顾，也不能混到今日的局面。”

小莞忿忿而言，说道：“那又怎么样？他们能比的了御清风的神剑吗？”

小莞不懂这些，她心里是最反感这些所谓名利上的事，那也不是她想听到的。江湖上只有像拂晓剑神戴澜岗，浮萍流水柳无踪，乾坤圣手顾西仁，摘星揽月独孤雁，那样的奇侠异士才是她心中所钟意的。只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个人，是因为御清风的突然出现，在她一颗小小小童真心灵中，也不知不觉间占据一席之地。

姚夫子老眼微阖，幽幽一叹，说道：“比不了又怎么样？御清风不也只是一个凡人吗？”

小莞斜眉斜眼，忿忿不已，说道：“有那样的一手神剑功夫，还算是个凡人？云龙帮有十万之众又怎么样？”

云龙帮有十万之众又怎么样，小莞心里根本就没在意。一个同样的场景，黑蜮蜮深不见底的一个山洞，四壁灯火煌煌，十万云龙帮人众或堆或码，必须要横着放，一个叠一个，才能全部堆进洞里。自底部一直堆码到洞顶，就留两个人在外，把一个个帮里兄弟推倒在地，再扔到人堆上。当然，一山洞云龙帮英雄好汉，到时候打起来会有些乱。连那些抢来的金银财宝、珍奇魅丽，和几百个如花似玉也可能没地方放，但其结果还是一样。神剑一出，万人皆倒，只不过那些人本来就是横着放的，倒与不倒，再多倒几次，也根本无所谓。

“云龙九现盖英豪的武功怎么样？他能比得上御清风吗？”又是一阵沉默，无人来应小莞一句问。她所说的云龙九现盖英豪，就是云龙帮现任帮主，有江北第一雄之称的云龙帮帮主盖英豪。江湖相传他才是当今武林傲视群雄的一位武学宗师。对于他的事，小莞早在几年前就听过。

“不知道，小莞，你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老是在意那些江湖上的事？”红瑛娘子看出小莞有些赌气的样子。那是小莞心里最为不快的，她不相信有什么其它人，比得上她心目中的几位奇侠异士。红瑛娘子是位善心人，自母亲撒手人寰后，小莞也一直把她当做自己母亲看待。但她不是江湖中人，有些事就是跟她说，她也不会懂。

红瑛娘子温婉一笑，嘤叮细语，良言抚慰，说道：“御清风再狠再强，也不过是一个人。云龙帮可是高手如云、英雄辈出的天下第一大帮会，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比得了。”

“不是的，红瑛娘子，我就是以为……，唉！算了，不说了。”小莞还真不想再说下去，真是让御清风一个人去对云龙帮十万之众，连她也不敢想象其结果又是如何。不过她还是想去看看御清风，他也根本没走，就住在城西城隍庙那一带。

“红瑛娘子，我要出去一会。”

还是未至正午时刻，小莞想去找御清风，恰在此时正有生意上门，是来找姚夫子算命的两位客人。一个年在三十上下的城中商户，一路寻进店中，来找姚夫子：“半仙，来帮我看看吧！哎，掌柜的，切盘牛肉，在备几杯酒上来，中午我们就在这里歇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