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故往

恰在此刻，门外有人进来，身材矮壮敦实，面色古怪，是伍世雄此刻终于来了。来内侧桌边坐下时，还不忘与身边几人打声招呼，伍世雄说道：“杜掌柜，姚夫子，嗯！还有小莞你这丫头。”

伍世雄径直入内，在魁劲彪姚夫子身边坐下，先向店里几个人打声招呼。与平常一样，十多年来的老习惯，有事没事都来店里用上几杯。只是今日略有不同，还有个刚从外面回来的魁劲彪。只是魁劲彪当下还不知晓，自己如何涉身这场千年不遇的江湖变故。

“怎么样？有什么眉目？”魁劲彪起身给他斟酒，一颗神驰久远的心，此刻还不在此处，他是因姚夫子刚才所说的话而想到什么，那是之前手上的一件案子。

伍世雄没直接应声，先举杯与两人同饮，等落杯在桌后，才见开口说道：“也算是有些可用的消息，不过……，哎！见你们几个都聚在一处，是在聊些什么吗？”

姚夫子笑道：“是小莞一个小丫头，是和她在说河道上的事。”

伍世雄闻言一眼瞥过身边小莞，问道：“河道上的事？是指衮州府、应天府、苏州府那边出的盗案吗？小莞你这个小丫头，天天也就是只关心这些。我倒是奇怪，你一个小丫头天天打听这种事干什么。”

伍世雄口中所说的，还是前几天在衮州府、应天府、苏州府等地发生的多起盗案。因为不是他所要管的，听了也就听了，也没做其他任何想法。小莞与他们相识相处已久，一个尚在妙娈中的童雉少女，伍世雄不明白她的心思，却奇怪她天天打听江湖上的事干什么。

小莞满脸孩子相，摇头晃脑，童声童气道：“没有，是姚夫子与魁捕头在说河道上的事。天天就是钱啊钱啊的，什么意思？自己也不知道烦？”

伍世雄哈哈一笑，说道：“哦！小莞啊，看来你还不懂这个，河道又怎么了？什么地方招惹你了？”

听他俩人一人一句逗着，魁劲彪又暗中思索起心中刚才那件事。向身边姚夫子问道：“姚夫子，据你刚才所言，我又想到其他一件事上。是我之前手上一件案子，想必你也有听过，城外十多里地过去的市镇车马集，当地也有一桩命案发生，与城里的案子一样。几个外地来的行商，劫财带夺命，无一活口……。”

姚夫子银眉一挑，问道：“嗯！我知道，有听说过，怎么了？魁捕头，你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是因你之言，而想起一些事来。”魁劲彪沉忖着说道：“那件案子最大的疑点之一，就是他们几个外地客商不知在做什么生意。为什么不走河道而行旱路，几个来自江南地区的行商，若是要经商北往，走河道不是要轻便省事得多？六个人，带着十几匹体健膘肥的走骡，却不见做什么生意，他们究竟是干什么的？又是做什么生意？为何如此神神秘秘、鬼鬼祟祟？”

姚夫子问道：“魁捕头，那你以为呢？他们是干什么的？”

又是一杯酒添满，身边伍世雄与小莞两人，都察觉到两人的异状，凑头侧目过来。魁劲彪紧锁眉头，半晌，才迟迟开口说道：“会不会是铜帮的？不然又如何解释那六人的身份？做什么生意，要如此阴晦至深？几个人都身怀武艺，他们是在与谁打交道呢？”

“魁捕头，还是在想你之前的那些案子？”伍世雄从旁接口说道：“宋师爷不是有交代吗？那件案子不用管了，还是全力去追查城里这件案子。等见了后续有没有动静，再说你那件案子。”

魁劲彪摇头叹道：“不是啊！是刚才经姚夫子提醒才想到的，本来我也是不想再管下去，也根本无从查起，什么线索也没有。”

三人举杯而饮，姚夫子一眼瞥过桌旁，兀自迷糊着面目，满脸呆相的小莞，呵呵一笑说道：“小莞，没听过吗？是城外车马集那件案子，六个外地来的行商被杀人劫财，魁捕头刚才说了，有可能他们是铜帮的。”

“铜帮的？就是那些贩铜的、私铸铜钱的？”小莞当然听过这个铜帮，江湖上也自有他们一路人马。非是什么正道中人，是一伙四聚而起的盗匪，四处行动，遍布天下，以收铜私铸制钱为生。与各地武林帮会没什么来往，官府也在大力缉拿这些盗匪。

“是啊！就是那伙人，还是江湖上给它们起的混号，什么铜帮，无非是一群杀人劫货、坏法乱纪的盗匪而已。小莞，来看这个。”姚夫子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铜板来。在桌面上摆开，取出其中一枚，两指一挟，递到了小莞面前，说道：“这就是他们造出来的钱，字画不清，多掺杂质，是他们私下里收购的铜器，铸造出来的。”

一枚“嘉庆通宝”字样的铜板，倒是与桌上另外几枚明光光，油金透亮的铜板稍显不同。入手轻便，多有粗杂毛躁手感，一看就知非官府中兑付流通的制钱。铜帮，原也就是一群坏法乱纪的盗匪，流蹿江湖许多年，也多有听闻他们的事。

姚夫子手拂颚下苍髯，又接着说道：“所以说嘛！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朝廷里可是有明律，严禁私铸制钱，一经查处，就是杀无赦、斩立决的重罪，但下面层出不穷、杂乱无序的局面还是收拾不了。寻常百姓家里的铜器，收到手后化了铸成制钱，一下就是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利到手，哪能禁的了啊！海内各地的铜矿，市场上流通的铜器，这些都是什么？与城外一条河道一样，真是载金流银的钱在里边流啊！所以说，现在你总该明白这是什么，跟城外一条河道一样，无非是名利二字而已。不是为它，又哪来这么多事。”

还是满嘴铜臭、俗不可耐，小莞颦眉撇嘴，也不想接他的话再说下去。真没意思，天天就是这些事，说来说去也离不开名利两字。桌边三人一杯酒斟上，伍世雄伸箸在桌上挟了一块五色香干送入口中咽下，这才谈起下午出去办的事。

伍世雄说道：“有些眉目，是从云龙帮当地舵主吴长胜口中打探到的。虽说是之前没抱什么希望，但是……唉！要说有眉目吧，却也没什么，只是有了些消息，也不知道能管什么用。”

魁劲彪问道：“有什么消息？是那伙杀人劫财的江洋大盗？还是那枚印记？”

伍世雄说道：“是那枚印记，那个江洋大盗又如何追寻的到？是吴长胜认识那枚印记，一些较为久远的事，我也是刚从他口中听到，不然我怎么会耽搁到现在才回来。”

伍世雄所说的，还是那件悬而未解的疑案，之前他有疑惑，想到那么多，等发觉此事无比棘手后，才有意去找当地帮会，想从他们的江湖经验阅历中寻找线索。城内发生的一桩命案，多多少少也与他们有些联系，还真没想到，他们竟然也真有了解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伍世雄伸手持筷子，沾着杯中酒在桌上画了几笔，向身边的姚夫子问道：“姚夫子，见过这个没有？命案处的客栈中发现的。你平日里迎来送往的江湖客太多，想必对江湖上的事，也知道的比我广。就不知道你是否见过这个？”

“伍捕头，你可错赞了，我一个乡野老朽，哪里对江湖上的事知道多少。咦！这是什么？”随姚夫子一声惊疑，桌边的小莞也不由得侧头上去瞥过一眼。

漆彩斑驳的桌面，伸箸沾酒所画的一个奇特图案。飞叉蛛网，烟雨弯月，朦朦胧胧一副图案，就不知道伍世雄所画的一个图案是指什么。但姚夫子似乎见过，煞白如纸的面色，煌煌烛影中古里古怪一幅面相，双目精光骤闪，锁眉扶颡一阵沉思，眼皮抽搐默默无言，半晌，又是一杯酒灌下肚中。

伍世雄双目生光，铮铮说道：“我是从云龙帮当地香堂舵主，浪中蛟吴长胜口中听来的。这是雷动九天、金网蛛挂、夜影无踪、雾花水月……。”

“姚夫子，伍捕头，你说的这是什么？什么什么一大堆的？”说到此处，连另一边的魁劲彪也意识到这是什么，尚在迷惑不解中的也就小莞一人而已。满脸迷糊相，吮着手指、挂鼻涕、脱口涎的孩子般看着他两人。

什么时候，柜台里所坐的杜云峰也挺身起来，隔着两丈之遥朝这边四人瞥过一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到似是一击晴天霹雳，蓦然之际炸响耳边，将其一个惊乍而起，惊魂不定，茫然无措。

魁劲彪说道：“是四个人，四个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已久的江洋大盗。事情要说起来，还有些年头了，怎么了小莞，难道你以前没有听过？”

小莞还真没听过，还是个瘦瘦小小的童真孩子，此刻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将来就会涉身其中。直到一场江湖浩劫在不日之后尘埃落定下来，她才有心感悟，早在当时她就该有所警觉。

伍世雄说道：“这四句话是指四个在江湖上赫赫威名的江洋大盗。小莞，你不知道，是因为你还太小，实际上这都是十年前的事。就说我自己，对他们的事也了解的不多。四个行迹无踪、神出鬼没的大盗，当年在江湖上扬名一时，却也没过多久就遁去无踪、销声匿迹了。所以对城里发生的这件案子，一时之下我还没想到会是他们干的……。”

“等等，伍捕头，此言何意？你知道此案是他们所为？”伍世雄话未说完，已被魁劲彪出言打断。沉忖着，迟疑着，跼蹐着，蹀躞着，迟迟才见伍世雄一个不置可否的点头，说道：“现在尚不清楚，是从吴长胜口中听来的。究竟是不是他们所为，眼下我也确定不了，毕竟这四名江洋大盗，我连见都没见过，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小莞四顾身边人问道：“什么十年前的事？两位捕头，姚夫子，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魁劲彪一副严峻肃穆面色，说道：“十年前现身江湖上的四名江洋大盗，刚才伍捕头口中所说的，就是四人在江湖上所传的匪号。可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四个行迹无踪的武林高手，也有十年没在江湖上现身。所以近些年来，有许多人连听都没听说过他们。小莞啊！十年前你才多大，当然没听过他们的事。”

十年前小莞才多大，那时候好像也没有此间的杜风轩。一个年在十三四岁的童真小姑娘，她当然没听过那么久远的江湖传闻。什么时候，后院里的红瑛娘子也来到店里，在柜台边驻下翩跹多姿的莲步，与柜台里杜云峰默默以对一个隐晦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