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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灯 二、三、四节

小说:秋声赋 作者:月白晨风 更新时间:2021/3/12 12:18:17

 

 地灯

倒不是我怕抬机。

寺背村的汉子,若论到抬机,每个人都是从骨头眼里直打颤的。

那机,就是无锡柴油机厂五十年代未,六十年代初生产的柴油机。到底多少匹马力,只因村上的机工小兔子故弄玄虚,且还守口如瓶,至今也是不清不楚。但光看到它放到哪儿,哪儿就竖起了个硕大的铁墩子,你就感觉到它十分雄壮的意思了。它一侧还有个八九十公分直径的飞轮,名为飞轮,却不是让这机子用来走路的,社员同志们就明显以为它是个废物,如果要让这机子走路,便只有让我们这样的八个壮汉来抬它了。

我们用绳索把这机兜底穿好,一根粗木杠子四根扁担扎好,人就各就各位了。接着机工小兔子就用摇机的铁拐,在这个腰里捣捣那个屁股上敲敲,众人闷闷地一一被他收拾停当,他就忽地狠命一声吼:“死你LIAN嘞!”

众人腰腿一绷:“嗨!”

“掀上床嘞!”

“嗨!”机身就晃晃悠悠脱了地,一个沉重的文明就被抬了起来。

于是众人的号子也就有了切实的内容,“小兔子嘞!”

“嗨!”

“酒泡饭嘞!”

“嗨!”

“来了电嘞!”

“嗨!”

“尿泡饭嘞!”

将这机子抬到了塘边放下来,又打桩把它固定好,小兔子就摸出几根黄草纸搓成的媒子,点着了火旋进机子里,尔后就把摇拐插进了柴油机里摇,摇得飞轮直转,一扳油门,柴油机只“突、突”两下子就停住了。

众人就“鸟!”地一声,傻子般地望着柴油机发呆了。

小兔子一望就笑了说,“尿泡饭?呵、呵、呵……我倒看看是尿泡饭还是酒泡饭!”

有人就听出了不对味,说:“一句玩笑话还认真?玩我们你就缺大德了!”

余下的人齐声叫了起来,“点天灯,点天灯。”

“点就点,但是伤机子的……”小免子把纸媒子浸上了柴油,点着火黑黑的浓烟直冒,尔后旋进机子里,抓起摇拐就拼命地摇,一扳油门,“泼突”又停了,那飞轮且还堵气似地朝回倒了半圈。

小兔子气喘喘地就怒发冲冠了,腰一挺就骂:“给老子背!”

众人喊声:“苦也”就颤手颤脚地理绳子,把那粗绳子在飞轮的皮带盘上整整齐齐地盘了十二盘,才怯生生地对小兔子说,“好了。”

小兔子便又要点那纸煤子上的火,就有人忍不住地关照,“还剩三圈时,你再扳。”

“用你来教我扳油门?我扳你娘脚!我没你懂?”

于是人们就低眉顺眼地将那粗绳子背在了肩上,一律屁股冲着柴油机,头半抬着向前,弓腰,腿作奔跑状,神情之紧张,场面之一触即发,活脱脱不亚于准备搞一场**了。

小兔子点着了纸媒子,旋进机子里,喊“一、二、三……背!”

众人野马样地背着绳子就冲出去,小兔子一扳油门,“通”地声响,如同放了一炮,一炮就把众人轰得统统栽进了水田里,身后那机子就极沉闷,极深远,极炸耳地“通通通通通”地响了。一个现代沉重的文明就仿佛在这山凹里极豪壮,极奔放地唱起了它的歌……

抬机的人走了。想想窝囊,我跑过去冲小兔子的屁股就踢一脚,说:“耀武扬威,当了个破机工看把你兴的?”

小兔子揉揉屁股说:“乡下事你不懂。不是电工么?一当电工,你就知道了。”

 

 三

 

 晚上,队长派人唤我们去。

我就知道他安定人心,要做做人的政治思想工作了。

进了队长家的门,劈头他就问:“听说你踢了小兔子一脚?”

我说:“抬机事小,主要是输了一包烟,搞出了我一肚子气!”

队长就劝我:“论气,你还比得过我?就说中午早上的那三遍哨子……”

大虫一边笑了起来,说:“我们电工了,到时候代你装个电铃,那不就行了?”

队长这就笑了起来,“这个是第一重要的。我今天要说的是……”他敲敲头,“那报纸上是怎么说的?哦,对了,划时代!装起了电灯,就是我们村上划时代的大事,不是早有句话么?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自来水朝下……”

“五八年上小学一年级,我就听说过了。”我拍拍胸脯,“正摊着做贡献的时候,我们不比你心热?我们比你还全心全意!”

队长的眼睛都笑细了,“那好,那好,来就是通知你们,不要闹情绪,特别是你麻杆儿要经得起考验啊!好事,大好事!通过前一段时间的考验,你们二人电工的位子,这就算定下来了!”

 

 四

几天后,电线杆立到了村边。

公社的电工把线牵进队长家,装了一只电表一把闸刀人就撤走了。

村里装电灯就是我们的事,那些日子打墙洞攀房梁,上窜下跳把我们忙了个不亦乐乎。

可是不久我们就发现电线会莫名其妙地少。

那天有个汉子手持镰刀正要割,被我一把抓住了问,“为什么要割?”

他说,“编秧篮。”还说,“这东西比竹篾子好百倍,牢,经得住水泡,人见就人爱的了。”

我问:“你爱了去,那电灯还装不装?”

他就极憨厚地“嘿,嘿,嘿”地笑。

正笑着跑来了小兔子,拿过镰刀“嚯哧”就割一段,递给那汉子却对我说:“不就歇了?老说老说,连我听了都嫌烦,你就不累得慌?”

我们一下子就恼羞成怒了!

我从后面扑上去,拦腰把小兔子抱了起来,大虫的拳头也立时捏了起来要打。

小兔子大喊,“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只问你一句话。”

大虫说,“有屁快放。”

“这线是你的?”

“队里的。”

“哦。不是你的。”

“那也不是你的。”

“那队里是谁的?”

“……公家的!”

“大家的!”

我被一问一答绕得糊涂了,力一怯,就把小兔子放了下来。

那汉子见了连忙插嘴说:“人家小兔子!一村点灯的油,都到他那拿的呢!”

小兔子大度地一笑说:“你踢我一脚,我还教你个乖。机工电工,都要会当,该恶时恶,该善时要善。”言罢头一扭,他扬长而去了。

我还是不服气,冲着他的背影喊,“电灯一亮,谁还再点柴油灯么?”

这声音虽然也带着几分昂扬,但我们以后的干活,警惕性就时时提着了,那电线,就好像成了我们屁股后面拖着的尾巴,时时刻刻都怕被人来割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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