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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灯 第五节

小说:秋声赋 作者:月白晨风 更新时间:2021/3/13 15:00:24

地灯( 短篇小说)

第五节

一切总还算顺利,就要通电了。

通电的那个下午,队长放了大家半天假,于是家家都派人守着开关,兴高采烈地等着那一亮。于是那一村五六十个开关,便被时时拉得“咯嗒咯嗒”

乱响,就像欢快地敲打着的一把算盘。

一村人都在欢快着,我们却是个紧张。我们要最后检查一遍村里的线路不算,还和队长约好,十分钟后在全村的电灯一亮之前,先拉一回他那电铃的开关,我们在村里实地代他听听响不响。

朝村里去,刚刚拐过队长家屋角的那个弯,眼前突然地一片灿烂,我和大虫只一眼,便就目瞪口呆了。一家家洗好的衣裳,竟然全都大大咧咧晾到了电线上,似那万国旗在迎风飘扬……千言万语,万语千言,一时间全都不知怎么说了,我们人却变得一蹦三丈高样的窜了过去。

那一家家的女人站在门口,就喜气洋洋地望着我们笑,还问:“电工师傅又有什么布置嘛?”

我指着电线上晾晒着的衣裳,吼地一声:“还不快点拿下来!”

女人们就一律拍手大笑着:“看你急的鸟样!”

男人出现在了女人们的身后,说:“来,来,来,扳扳理。我自家的衣裳,女人裤头月经带,晒你门前了?”

女人说:“明明我自家的门前!”

有老远的插过话来说:“你们下乡两年了还不懂?乡下晒衣裳地上铺草,狗爬风吹的,不穿也脏了;若树上牵草绳,那晒出的衣裳脊背麻麻一条杠,都像给抽了筋一样。”

这时突然电铃响了,炸耳的声音震得他们头直甩,问:“这什么?”

“电铃。”

“好戏(玩)呢,嘎(真)响!”

又问,“派什么用场?”

“等于上工的哨子。”

铃忽地就不响了,一个个却还愣愣地望着响的地方,突然笑着骂一声:“苟吃队长,这个队长我也想当了!”

我却说,“哪个当队长我不管。电死人的,电线上它不能晒衣裳!”

大虫一把拉着我就走,边走边说:“反正说过了,管他呢!推闸刀,推闸刀!”

我说,“对,统统电死了算!”

村里人一齐叫了起来,“你不敢!”

我说,“知青你晓得,你看我们敢不敢?”言罢就头也不回地走,走了老长老长的一段,我和大虫突然停住就回过头来。

那迎风飘扬的万国旗一律都不见了,只村里人还站在那里望着我们笑,像调戏着哪家姑娘……

那一日灯终于亮了,我们,一个村子好喜欢,好喜欢!

那电铃从此早晨中午“叮零零”地响,转眼响了一个月。

到了一个月,就要收电费。一个村只有一个电表,电费只能平均摊。

一家摊了一角八。

我们是电工,队长就叫我们挨户收。

可收到哪家,哪家就是疑疑惑惑的,问:“日……还要钱?”

我们反倒愣住了。大虫眼直眨问:“你说呢?”

他们嘴直咂说:“钱事小……,只是这一搞,搞得我们农民一点优越性也没有了。”

明白了。我们刚下来的时候,村里人喜欢和我们谈城市,我们喜欢跟他们谈农村,于是他们惊奇地发现,原来城里也没什么大不了。城里住房、吃米、吃菜、连喝口水都要钱,而乡下简直就想不出要花钱的地方。于是得出结论,论过日子,还是乡下自在了。

果然他们就又问,“国家对乡下用电,有没有减免?”

减免,是国家对困难户减去些借的,又实在还不上的钱粮,其实就是一种经济上的特赦。村上社员背地却管这叫“吃白搭”。

我说:“管电的不是国家民政局,粮管所,是供电局……”

大虫干脆就说白了,“就像买东西,要现钱。”

“哪?上小店买烟买酒,不是还用鸡蛋换么?”

“那你就把鸡蛋换成钱。”

“现个?”

“现的。”

“现个哪有哇,那不要逼出人命来?!”

这收电费还要收出人命来?正好我们就把这话还给了队长。

队长一听就笑了,用手指点着我们说:“不楞头青了,大了,大了,你们也学会跟我玩滑头了……”他闭眼沉思了下,眼一睁就官腔打打地拿出了公社干部的派头,要我们提出“主导意见”来。

大虫说:“其实,简单得都不能再简单。”

我插上说:“谁不交钱,就剪谁的电好了!”

队长立即把手摇起了烟,连说:“不可!不可!”说这一个村子你们还是不懂,如果一个村的人连起手来,你能剪掉所有人的电?那样,电就白装了,生产队的优越性就一点也没有了!他又想想说,“我跟会计碰个头,电费就先由队里垫着。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年终分红,再从一家家身上把这羊毛剪回来。”

然而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一村人都懂。

于是见了面便就纷纷对我们说:“我家就吃晚饭时用一下灯,是怕把饭划进鼻孔里。也要一角八?”

又有人说:“有人一开开到十二点,他也一角八?”

我们说:“我们不管。”

他们说:“你们已经做了这个乌龟,就是要驮这个碑!”

“对了!还想像队长样的?弄个电铃按按,连个哨子也不想吹了?”

大虫说:“那就每家掏个二十块,家家装电表,这个问题就永远解决了。”

家家装电表,在村里人看来就等于是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先在每家身上划一刀放放血,当然是一至性地不同意的了,作罢。

为了电,一场冷战开始了。

于是不到天黑,一家家的灯就亮了,终夜不熄,睡觉也亮着。都说开着灯睡觉,受着“光压迫”,是不可能睡沉的,然而让我们困惑的是,一村人的感觉就正好反过来,不开灯就会睡不着觉,那颗心里会难受,好像老也抹不直,若哪家半夜灯一熄,但笃定会传出一个骂来,“日,开灯!给你个福都不会享啊!”那家的灯便就立即又亮了!

于是往后每月的电费也就水涨船高,突飞猛进的了。

再于是队长就猴急猴急的,再也潇洒不起来了,反倒是社员同志们显出了十分地洒脱,还劝队长“有个电铃每天按的响响,就够闹猛的,足了。反正我们债多不愁,蚤多不痒,你是多烦!”

队长就又来叫我们拿“主导意见”,我们不说,他就一日三遍地来做我们的思想工作,一日三遍啊,见面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自来水朝下”,听得我们都想要吐了。但是,政治思想工作就是要做的,牙膏就是要挤的,效果出来了,我们被队长的政治思想工作这么一挤,挤出了个现成的,本来是想也不要想的好办法,于是奉献给队长:“你家总电表边上不是有把闸刀么?管着一个村子呢!到时你一拉,不就万事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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