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们十八岁 ——寺背村纪事之六 第十一、十二节

那年我们十八岁

——寺背村纪事之六

11、

我想推他坐下，才抻手没想他就一拳捣在了我的鼻子上，一酸，一疼，血便线样的挂了下来。

我发了疯样拎住他，把他掼在床上，人也扑了上去，床晃两晃，“轰”地声倒了。

我掐住他脖子吼：“犟！说！就是你。”

“就不是！”

我又用用劲，“说！是！”那血就全滴到他脸上，一朵朵地开花。他呲牙咧嘴地挣扎，说不出，转而眼就翻白儿。猛地吓住了，我手一松，他竟一撑坐起来，泼出命去吼，“就不是！”

退了好几步，倒抽了口冷气，我一抹鼻子上的血人倒有些先怯了，“好，好，狗日！不是，不是。”

“本来就不是！”

“不是就不是，那你说现在怎么办？”我又一抹鼻子上的血。

“烧饭！”他还是吼，也一抹脸上的血，气凶凶地去揭锅盖，一掀，锅盖就悬在半空，人也定住了，“嘣”地声锅盖从他手中滑下，直砸在灶檐上，接着他人就弯下腰来吐，吐着吐着人便猫**样的呜呜哭起来。

我的头脑中一片空白。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碰碰我，把我碰醒了，只见他苦着脸，近似于哀求地说：“是我，是我，我认了。你，你把锅里的鸡，倒了好不好？”

我去倒鸡，那些鸡是被闷死的，血都淤在身上，红赤赤的都象死人的肉。

我忍住恶心偷偷倒了鸡，人也冷静下来，进门就说：“问题是下面怎么办？”一看，他已用被子蒙住头睡了，鞋也没脱。

12、

晚上我烧好了粥，端一碗给他。

他已恢复了常态，问：“怎么办呢？”

我犹豫了下，还是说：“怎么办？又能怎么办呢？好在……并没人抓住我们的手。”

“也，也是。”大虫双手捧着碗，发了会儿呆，又说：“只是我们都要亏心一辈子了。”

“嘣”地声门被推开，我们吓得傻了。

“莫慌！”德宝的声音，他进来站住说：“扣宝讲了一世界，都被我捺住了。”

呆呆地张着嘴，半天，我们又“嗯嗯”鸡啄米似地直点头。

“来送你们两颗定心丸。出的事，拦不住的拦不住，只好随它去。听了？”

“听了。”

“我们村上不能再出事。听了？”

“嗯嗯。”

“只要你两个好好的，就好。”

“嗯。”

“明日好好地照上工，人就没话说了。”他想了下，立即又把这话推翻了，“算了，明日、后日歇个两天，就说麦登场你们看夜的，养养气，收麦了，宽松了，我再叫人送几斤米来。”言罢门也没带，他走了。

松了口气，我过去关上门后，屋里便尽剩下了昏黄的光。猛地吹灭了灯，黑暗一下子就拥抱住了我。

隐在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们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述的安全。

“麻杆儿。”大虫的声音，“你说德宝为什么要这样呢？”

“为……”我又感到了这安全的虚伪。

“他帮我们掩盖了，以后他真的要叫我们反D反SH主义，反对MZX他老人家，当**，那我们就呆了！迟了！”

电火击石，耀目惊心，恍忽间刚走的队长德宝都像是个万恶的幽灵！

我猛地捂住脸，大虫也一把抱住我的头，我们都呜呜地哭了。我们象踩上了一片无垠的沼泽，越哭，越怕，就越挣扎，就越是感到在朝下陷落着……

我极力睁着眼，屋里没一丝光，茫然然地就搞不清自己的眼究竟是睁着还是闭着的。

“麻杆儿。”大虫在身边低低叫我，“我，我有点怕。”

我也怕，却偏偏说：“别怕！”人就爬起来点灯。那火柴象在有意，一根一根，刚好划到第八根，着了。我的心一抖，点上灯说：“还真是怕了……你，你猜那女人点火烧锅用了几根火柴？”

“几根？”

我的声音颤抖着，“八根，我们也八根！”

大虫就象死了样的，没一点声息。

“与其被吓死，不如就依着德宝算了。”话出口，我就大吃了一惊。我，我居然胆敢在心里暗暗地反对毛**了？

“屁！”大虫果然也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你疯了！”他仔仔细细地看了我一会儿，又说：“反正你行，我不行！问题是你不晓得，我那后老子是个历史**，我要万一再给德宝拖下水，一万句话也永远讲不清，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问题是我心里的的确确一直都是忠于MZX他老人家，我再也不想当**反他老人家呀！”

我听了连忙说，“你说怎么办？我全都听你的！”

“全都怪我，没你的事好了。我大虫，这点杆子味还是有的！”

血一下冲上了我的头，“混蛋！你以为我贪孬？你以为天下只你一个人忠于MZX，我就不忠于？你想等我成了**，让你来枪毙我？”

“你他妈，你这个人！”

“我怎么了我？”

“好。那你讲怎么办？”

“明天上公社自首。”

大虫想了想说：“但先要去向死人磕个头，不然就怕以后没得机会了。然后到公社，让人家捆到公社也行，这才是个汉子。”

“行。”我也非常激动，问：“还怕不怕了？”

他说：“不怕了。”停停他又说：“就是还有点心虚。”

“那就唱个歌。”我的心里也不踏实，就一齐唱了个《以L副统帅为榜样》，又唱了个《心中的太阳红艳艳》，一唱唱得收不住嘴，歌子就一首首朝前翻，唱到了**前，从中学的又唱到小学的，从小学高年级的一直唱到了低年级，歌子渐渐把我们带得远了，我们都动了真情，特别是那首已想不起名字的歌……

花园里，

篱笆下，

我种下一朵小红花，

党的阳光象雨露，

党的小雨沙沙沙，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党的小雨沙沙沙，

党爱我，我爱党，

我是党的小红花。

唱完我和大虫都说不出的激动，这首歌我们还记得那么清晰。忽地又想到一首，便又唱。

小鸟在前面带路，

风儿吹向我们，

我们象春天的花一样，

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

鲜艳的红领巾，美丽的衣裳，

跳呀跳呀跳呀！跳呀跳呀跳呀！

敬爱的父亲MZD，和我们一起，

过呀过着快乐的日子。

一种根深蒂固的憧憬与热望，一种潜藏在心底的温暖溢满了整个身心。真纯与慈爱又把我们带到了一生中以为最美好的日子。我这才明白，我们的心底，一直都在好好地，也是死死地守护着一片美好，一片伊甸园……

这一夜我们终于踏实地睡了。

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美好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