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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 年 ------寺背村纪事之三 第一、二节

小说:秋声赋 作者:月白晨风 更新时间:2021/3/27 10:46:56

荒年

——寺背村纪事之三

某年,社会上起了个不吉的传闻,粮店门前便排起了长龙般的队,人们拿着钱,拿着粮票,几麻袋几麻袋地把米买回去。我也参加了这长龙般的行列……

妻小我十岁,她认定我头脑的某个部分出了毛病,企图阻止我说:“放哪?放哪?会霉的!”

我手臂一挥,大怒而言曰:“你不懂!”

(一)

寺背村上的老瞎子,是个外来户。

这老瞎子会说书,拖着他那苏北腔一板一眼有滋有味地说,施公案、彭公案、三国、水浒、封神榜,最晕的当然是唐伯虎钓秋香了,说得一样是一样。

这老瞎子说书在本村不收钱,到外村去说才收钱。

这老瞎子说书有个毛病,收钱不言钱。每每村里人见他拄着个杖从外面回来,就问:“出门十几日,又混着不少钱了吧”

老瞎子说:“不多,百把二百斤米罢了。”他口袋里装的是钱,他说的却是米。

他常问的一件事是,“黑市上的米,多少钱一斤了?”

一九七二年黑市上的粳米,二角八一斤。

这老瞎子说书真正的一个毛病,便是在给本村人说的时候。也不知是这说书带着了某种义务劳动的性质,还是因了什么别的,每次一开头,老瞎子把板子重重朝桌上一拍,便要好好感叹一句道:“要不是当年那半块高级饼子,你们还听?连我的坟头都找不着了!”

坐一屋子的人便就是个笑,说:“看看,看看,又来了,倒又来了!”

这“倒又来了”也是一段书,寺背村人即使是要倒着背,也能背得出来了。当年就是六0年。那年老瞎子一家饿得从苏北跑出来,到了瓜洲渡,就被逃荒的人群冲散了。也不知怎地把老瞎子挤上了轮渡,这就到了镇江,人也就饿得走不动了。那一刻他身上还藏着三斤粮票四块钱,就到店里买吃的。店里说用粮票的平价东西没有了,粮票也不用了。要吃,便只有议价的高级饼子(注),八块钱一个。老瞎子一听,手就捏着票子抖得慌,心想,这不也买起黑市了?正抖得没了主张,忽听有人失声高叫:“老瞎子!钱!钱!”他一把将钱死死攥住,就有人来抢。那人揍他,捶他,扳他手指又掐他颈子。

他攥着自已命样地攥着钱,死也不松。老瞎子觉得那人先极凶,可没几下就失去了章法,显得力怯了,被老瞎子气喘喘地一头顶过去,“轰”地声就倒了,倒了。一倒就再也爬不起来,没气了。就在这一刻,老瞎子忽地想开了……四块钱买了半个高级饼子,几下就塞进了嘴里。

老瞎子说,就是这半块高级饼子救了他的命,叫他一路连走带爬地撑过了两天两夜……

每次一开头,都要说这么一段。活像是要叫一村人都如同他老瞎子,一定要死死记住那半块高级饼子,一定要对那半块高级饼子感恩戴德,再一连磕它十八个响头,他老瞎子才过了瘾似地。

这不明明转着弯子说一村人白听了他的书,而要感激他的么?

村上人要听的不是这本书,因为村上人觉得不欠他的!于是,这时总有人会激动地反问:“你连滚带爬地两天两夜,一头栽倒在了我们村口。是我们村里人给你灌下了山芋糊糊救了你小命一条,你怎就不说了?”

一屋子人就“轰”地声笑了起来,说:“狗日,这是个忘了本的!”

“那天他半天才喘过一口气来的呀!”有人接过嘴去说:“一有了口气,他嘴就像捞上岸的鱼,一张一张,是要吃的!”

“还有呢,什么东西灌进他那个瘪窟窿里,就像丢进了无底洞,咕碌碌一阵响,就没了影子!”

气氛格外地热烈起来,有人便说得更加绘声绘色了:“他那回在生产队的公房里一躺半个月,人还站不起,就在地上爬。他个瞎子以为是没人看着了,就顺着公房的四个角爬,爬到第三个角,一下摸到了几个山芋,就把山芋带到了他的地铺上,摸了摸又闻闻,放下又拿起,跪在那象猫盘鼠样地玩,玩着玩着忽地扑住啃一口,人就呜呜地哭了!”

一屋子的那笑呀,房顶也就差掀翻了。笑着人们就还问老瞎子:“是你?是你么?”

这么一来,老瞎子便只好重重叹了一口气,摆出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味道说一句:“知道你们村上有黑地(没有登记在册,国家不作统计,不用交税交公粮的田地),所以你们就没扎扎实实尝过饿的滋味啊!”

人们这就连忙喝一声:“少扯闲淡,还不快说本正经的书。”

老瞎子的正经书,便这么地,才开始说了……

(二)

其实这老瞎子不但说书,还会算命,起先村里人一点不知道。

后来老瞎子算命的名气大了,外面简直把他传成了个仙,寺背村人这才知道的。村里人便觉被老瞎子瞒了个扎实,惊奇之余,便也去找老瞎子算命。老瞎子坚决不算。村里人便就明白,救了人家命,白听了人家书,一抵一,再要算命,空空两手,至少也欠着一份虔城了。便恭恭敬敬捧了钱去找老瞎子,一心一意地想预测预测未来。

“怎?怎么?找我来算命?”谁想老瞎子一旦搞清了来意,就象听见了什么稀奇,便就笑了,而且是一笑再笑,等好好笑得停当,那口苏北腔便操得格外浓烈,“我还跟你们计较这几斤米?用我们苏北老家一句古话,命不要算,磨不要锻,养只猪婆试试看。听着了么?这才是正经的。”说完哈哈地就又笑。

人们只好把那份虔诚丢得老远,板起脸说:“老瞎子,黑了心的。还嫌少么?”

老瞎子说:“哪的话,一村上救过我的命,就都是恩公菩萨呢。在外头骗骗别人,我老瞎子还好意思回过头来骗你们?真的不会算。”

村里人不信,任老瞎子怎么说,村里死活也不肯信,直把个老瞎子说得急了起来:“会算,我算得出荒年么?我要会算,六0年我就不会差点饿死在你们村头了!”

人们听来这就觉得还似乎有些道理,惺惺地只好作罢。

但出门细细一想,便又回过滋味来。单凭外面对老瞎子的那个传闻,不是大仙,至少也是个半仙了,不能一世界的人都在胡说八道?老瞎子不是不会算,是绝不肯代村里人算,这才是真的了。因为一旦代村里人算命算开了头,他连这个村子都出不去不说,搞“封建迷信”活动也就算是公开了,他是怕公社会来找他算帐,斗争他的。

人们心里明白了,能想到这一步,这个老瞎子也是精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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