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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年  ——寺背村纪事之三 第三、四、五节

小说:秋声赋 作者:月白晨风 更新时间:2021/3/30 16:29:17

荒年

  ——寺背村纪事之三

(三)

WG开始后,老瞎子的书说不成,命也算不成了,便由生产队里养着,成了五保户。

WB户享受的待遇,柴草是尽着烧的,问题就在于没那么多东西好烧了。WB户的口粮标准,一个月吃二十七斤稻。一斤稻折成七两米,十八斤九两米罢了,平均每天七两米都不到。

老瞎子失去了先前的谋生手段,也只好吃这二十七斤稻,扎扎实实地吃。因此他每月从库里背回那二十七斤稻托人去碾的时候,总是关照了又关照:“将就在笼里过一过就行。把稻壳子剥下来就行了。”所以碾回的米,都比别人糙。因此老瞎子的吃也就有趣。他吃粥,一碗捧手上,就从也没吃得顺溜,吃两口,吐一吐,吃两口,吐一吐,吐出来的就尽是没碾尽壳的稻。

他的吐不是随便吐,而是用另一只碗接着,等粥吃完了把碗舔得干净,就象嗑瓜子似地再去磕那吐出的稻。因此一村人都说,吃口粮也是一门大学问呢,村上再也没人比老瞎子吃得踏实、吃得扎实、吃得细巧的了。所以那年头人们的印象,老瞎子老也是坐在他那草房的门槛上喝粥,老也捧着个碗,老也吃不完。一旦他丢下了上顿的碗,一家家烧下顿粥的炊烟便又在村的上空飘漫着了……

这样的吃,就把老瞎子吃得脸皮黄蜡蜡的,一身皮尽包的是骨头。尽管如此,老瞎子隔几日却有件少不得要做的功课,那就是挑水。

老瞎子挑水用的是顶门的杠子,这杠子压在肩上不颤不悠,他的两手再一前一后紧紧地握住了桶绳,昂着头,一步是一步地走,眼前明明是一派的迷茫,他人却是一脸的肃穆,像是向着某个壮严的目标,坚定地进着军。

老瞎子这挑水时的架式,让村里人见着无不都是心颤颤的,便对老瞎子喊,“造孽,造孽!吱一声,我们给你挑一担就是了!”

他们要代老瞎子挑,老瞎子却不要他们挑,说,“你们代我挑,还能代我吃,代我肚里饱么?我这是代自已养着力气呢!”

“代自已养着力气”?村里人只好望着老瞎子,不大明白了。

老瞎子也有对这个村子不大明白的地方,终有一天憋不住了,喊住个人偷偷问:“村上不是还有H地么?”

那人吓一跳,说:“H?H的什么地?”他定定神“哦”地声就压着嗓子说:“你是念着某某年村上没饿死过人?可,可你不想想?现在要有H田H地,还能叫你连米带糠地就吃二十七斤稻?”

老瞎子说,“我也是这么想,不大明白呢!”

那人说,“现在WG,又不同了!还黑地?H你娘的头!公社每年不来查几回,就不错的了!”

老瞎子便就嘴里喃喃着:“这一卦我算打准了。又来了,又来了……”

那人问他来了什么?老瞎子却就是不说……

(四)

关于H田H地的事,村里人并没欺瞒着老瞎子。

但村上有件事,的确是瞒着老瞎子了。

为这件事,老瞎子摸到了队长德宝的门上来。

队长的屋里聚着好多人,正在商议着这件事。

老瞎子一出现在门口就手扶着门框问:“明日翻稻?”

一屋子的人立时就是个惊慌,说:“没有,没有。”所有人都在说没有。

老瞎子脸色显得极为难看,说:“现在听不着我的书,就不把我当个人了?”

队长德宝还在装湖涂,“怎么上来就是这一句?什事,什事,你说。”

老瞎子说,“明日翻稻,晚上吃公家一顿,就瞒我一个,瞒我有两年了!”

有人说:“不好吃,要挑的!”

老瞎子拍拍自已瘦骨嶙峋的肩膀,说:“以为我不能挑?”

人们就都笑了,有刻薄些的就说:“瞎爹,还真好意思来拼这个?前些年你说书算命,存下的米,怕是把房子也要撑破了吧?”

老瞎子吼了一声“屁”,觅着声音就朝屋里扑,手乱舞着要抓那人,抓不着,却一下跌趴在地上,拳头就一下一下地捶着地说:“抄,到我家去抄!抄出一两米来,瞎老子宁愿当众饿死的!”

众人一听就不言语,知道老瞎子赌的是绝咒。

队长德宝只好说:“算了,算了,不谈这个了。瞎爹,就两件事。第一嚷不得,偷吃偷分的事,靠的是嘴严,嚷出去上头晓得了,我队长代大家去坐牢事小,主要是一个都吃不成。二呢,明天叫人送一碗给你就是了。”

“一碗?明日那顿是尽着肚皮装的呀!”老瞎子一轱辘从地上爬了起来,“就算我余下了什么,可这些年,也早已空了呀!不然,我能把那稻那么碾那么吃么?”

这事就确实难了。

队长德宝说:“这事就确实难了,村上老老少少二三百口,都有肚子,都去?”他看了老瞎子一眼,叹口气说:“不容易的呀!那是上面存在这里的战备粮,每年翻晒两次。我们吃的都是这晒粮的损耗。”他忽地觉得道理好像不是这么说,便就那么说:“没轻巧事的!动稻箩,挑,上跳扳,一步一颤,一步一颤……”

老瞎子脖子一昂骂一句,忽地他又笑了起来,“那我就一步一颤,一步一颤地好了。”言罢他就摸着墙,摸摸索索,摸摸索索地走了。

人们望着老瞎子走得远了,觉得几年没听他说书,蓦然间听他的这一嗓子,便就不是原来的声调了……

(五)

第二天一早,村里的男人们是看见老瞎子从大路走到场上来的。

一副稻箩用顶门杠子横担在肩上,老瞎子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脚踩到路边了,就又朝另一边走,直直的大路,在他脚下便走得曲曲弯弯,终于他一头撞到了树上,停住,勾着的头一昂就吼:“人呢?给个响啊!”

场上的人就齐发一声喊,“我个瞎爹!不要命罗!”

老瞎子寻着了声,果然就把这路走得了直起来。

队长德宝见了就跑过来对老瞎子说,“算了,算了,还玩成个真的了?”

老瞎子扛着个担子站在那里,眼在一翻一翻,“怎的?那还假的了?”

队长德宝说,“瞎爹,我认得你了,不要你挑,算你一个就是了!”

老瞎子说,“那我不成吃白搭的了?这个人,我在村里丢不起!”

队长德宝来气了,“左不是,右也不是!”他对众人喊起来,“大家都听见了!”

众人万众一心地喊一声,“听见了!”

又有人感叹一声道:“造孽!不就是为了吃一顿么?”

又有人驳斥,“你呢?我呢?不都是为了这一顿么?”

老瞎子插上来说:“既然都听见,那还吵吵吵,吵个什么了?打打号子就干起来了啊!”

于是人们就干了起来,号子出口响亮亮,便就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气象。

老瞎子跟着声音挑担子,就像是被声音牵着的,却又是一脸的肃穆,向朝着什么地方顽强地进着军。只是渐渐地那杠子就横压在了两肩上,那头便被压得伸出老长,却又极力地昂着,像在挣扎,又像在显现着不倔。于是本应扁担头接扁担尾一串儿急急行走的行列,到了老瞎子这儿一横,就如同兀地打了个结,又像是断了……

上午挑出的稻,就给热辣辣的太阳晒。

下午日薄西山,稻又被聚成了堆,再朝库里挑。

老瞎子上午出下午进都这么挑,挑到后来就摇摇晃晃地挑,也没听人劝,也没弱似了谁一担。

于是一村人都觉出了他的“犟气”,又都佩服起他的“犟气”来。

终于完工了。完工了的人们就绕到仓库后面的豆腐房前面,徘徘徊徊地走着。

就有耐不住性子的招呼,“十人一桌,十人一桌。”人们就把担子撂得远远地,十人围一圈席地而坐,就是一桌了。都累了,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就都眼巴巴地朝豆腐房里张,又朝房顶上的烟囱上望,眼便望得虔诚,带动了喉结朝上一吸,又慢慢地缩下去,都像已吃了,吃饱了,吃噎着了一般。相互看看要笑,就都笑不出,只好一个不笑一个,就都望着了别处。有人问:“瞎子呢?”这才发现老瞎子还没来。着人找,才转过仓库,就发现老瞎子靠墙坐在木杠上,便喊:“瞎爹,还不快来。”老瞎子不动。那人说:“开席了!”老瞎子就像被抽了一鞭子,人一挣站了起来,就摇摇晃晃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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