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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年 ——寺背村纪事之三 第六、七节

小说:秋声赋 作者:月白晨风 更新时间:2021/4/11 14:36:35

荒年

——————寺背村纪事之三

(六)

等老瞎子坐下来,也真的开席了。十个人中间的地上放了一个大瓷盆,装着青菜汤,那油光光的模样,似也夹着些荤。饭也来了。大米饭,按在水桶里,一桌两桶。每个人爬起来装了,也代老瞎子装了。先装了的一手兜底托着大碗,只把眼毒毒地盯在那盆汤上。等捧齐了,有人说一声:“吃吧。”那一双双筷子雨点般地落到盆中,汤面上却并不起太大的波纹。众人筷子头上的功夫着实是好,雀儿嘴样地在汤面上一啄,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油渣就被夹住,旋却就又被衔到了嘴中,“嗒”地一声,这一片地方,就尽是“嗒嗒”地响着了。

油渣搜括得尽了,就有人将筷子插到盆底一搂,见泛上来的尽是焐黄了的青菜,便也不存什么指望,转过神来干那饭!筷子狠狠挖到碗底,大张的嘴接在碗边,朝里一拨,就满嘴地大嚼,嚼两下喉头一动,就又拨,秋风扫落叶地几个来回,便有人率先干到了碗底,要添,一转头却诧异,问:“老瞎子,你怎不吃?”

所有人都有几口食垫底,这才顾到诧异,一律扭头望着老瞎子。见老瞎子两手捧着碗发呆,就一齐说:“瞎爹,怎不吃?怎不吃?”

老瞎子脸一苦,泪就下来了,忽地声,就又是“呜呜呀呀”地哭。

人说:“你怎么了?怎么了?”

老瞎子捧碗的手直抖,说:“我心里想吃,就是嘴里一口也咽不下。”

都说:“知道了。心太急了。”

都说:“累狠了。”

都说:“饿狠了。”

老瞎子的手不抖了,情绪反倒有些镇定,好像在思索,说:“我有了。”停停又说:“先给我点汤来。”

有人立即劝着说:“汤千万喝不得!一喝格外不下饭!”

老瞎子说:“顺顺气,我先顺顺气。”

有人另用碗给老瞎子舀了半碗汤,老瞎子慢慢默默地喝下去,伸长了脖子一呼一吸几下,道一声:“畅多了。”又夹了些青菜一点一点慢慢地吃,吃了一半人就精神起来,一副心旷神怡的样,说:“胃开了。”

这时就已有放下碗的,伸伸腰说:“好了。”说他一气干了三碗。

有人不以为然,“才二斤四两就饱了?我已四碗下去了。”

那已说“好了”的就又盛了半碗慢慢地嚼,慢慢地咽,就比老瞎子一开始吃得还慢。另一些准备放下筷子的,看看,不作声,一个盛,个个都去盛,盛来就也慢慢地拼着吃,一口一口便吃得秀气。吃着吃着就有人坐不住了,站起来跑到背静的地方吃,假模假样大口大口地吃,乘人不注意,偷偷掏出个帕子,把饭一下倒上去,而后一扎系在了腰上。于是好多人都这么做。于是又有好多人说:“日,不都乱了么?”便也不作声不叹气,偷偷拱进豆腐房告诉队长。队长德宝就怒发冲冠地从里面跳了出来说,“给吃不给带,这规矩不能坏了!”言罢他站在那里不动,眼却像把刀子,一刀一刀地在人的腰里裆里划,又说,“吃完一个不许走,统统给老子把衣裳裤子脱下来抖。”说着他忽地奔过去,在某人的腰里一把摸,摸着就直拍着说:“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那人便是一脸惨兮兮地笑着,嘴里笑得吸溜吸溜的,像是牙疼。

队长德宝说:“好,好,好!狗日,你还笑,坏一村的规矩!你,你给我吃,吃不下罚你下次不许挑!”

那人苦着脸就差哭了,拿过大碗,解了帕子一下把饭拍进去,嘴跟上去就狠狠地啃一口,说:“我吃还不行了么?”

于是想偷带了的人就都重新把饭回到碗里吃,都站着吃,一点一点地吃,秀秀气气地吃,吃时还不住走动,走着晃着吃,那一张张脸都是副快吃哭了的相,没偷带的人就望着窃窃地笑,于是这吃也就吃得哭的哭,笑的笑了。

队长望着,心里抹不直,依旧是个气不愤,忽地望到老瞎子,又说:“该死该死,一村上的吃品,都抵不过个老瞎子。看看人家老瞎子,吃得多磁实,坐那里吃,窝也不动!”

人们乘机松口气,关注起老瞎子来,问:“几碗了?”

老瞎子刚吃空了一个碗,说:“五碗了!”

“乖乖!”人们着实是个惊讶,“饱了?”

老瞎子把手伸进桶里摸摸已不多的饭,忽地叹一声:“肚里是饱了,就是嘴里还想吃。”

人们说:“吃吧,吃吧。反正给吃不给带,尽肚皮装,不吃白不吃。”

老瞎子就犹犹豫豫地说:“那,那?那就再添个大半碗。”

人们一律感叹一声道:“作孽!今天一村上,让老瞎子吃了个第一!”

有人为老瞎子盛了,老瞎子就又吃,一口一口像咬着了仇人的肉,不依不饶样的,吃得黄蜡蜡的汗也下来了,湿淋淋地淌了一脸。

不得不吃的人捧着碗,便一律是个惭愧,竟也发起狠来,不吃了,都一齐看着老瞎子吃!

终于老瞎子放下了碗,人们就立即问:“饱了?”老瞎子摇摇头。都吃一惊,“没饱?”老瞎子又点点头。再细看,忽地就觉老瞎子的神色不对,等人们一下子围上来的时候,老瞎子已是哼呀哼的了。一个个全都抖抖索索地失了主张,喊队长,队长过来就喊:“老瞎子!老瞎子!”

老瞎子点点头,人已是坐不住,直朝地上瘫,被人一把扶住。

老瞎子也不知是哼着,还是喘了几口气,抬手指指村的方向。

人们懂了,他要回家。

过来两人蹲下把老瞎子的臂搭在肩上,朝起站。人们忽地下一股寒气就冲上了头顶,老瞎子起来了,可两条腿依旧是席地而坐的姿势,蜷缩着,抬着老瞎子的人傻了,不敢动,队长见状,叫了声:“苦也!老瞎子……”就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老瞎子的腿朝下松了,突然一蹬,“哟”地声惨叫,腿就垂着抽着筋般地直抖。周围人一片慌慌地喊“放下!放下!”

放下的老瞎子哼也没来得及哼,就地滚了几滚,脸冲着地,再也不动了。

人们傻了,呆了,木木地。

蓦然间所有人又都悲从中来,疯了似地发一声哀号:“吃死人了啊!”

(七)

第二天队长带人到老瞎子家料理后事,一个想不到的情形把人们惊呆了。

他们在老瞎子棉袄棉裤的夹层里发现了钱,全是一张一张的大票子,一排一排像层铠甲似地缝着。

人们旋即想到了米,老瞎子是把它当成米来存的!

钱的数目点出来了,共是一千七百六十五块。那年句容行香、白兔、东昌三个公社黑市上的米,都是三角二一斤,总共就是五千五百一十五斤的米!

人们不禁大为悲恸,感叹道:“吃这些米,老瞎子本还可以多活它几十年的!”可老瞎子偏偏是抱着一座米山死了,死了!

猛然间人们记起了当年老瞎子的说书,开头总要先讲四块钱半个高级饼子的事。而老瞎子从来不代村里人算命,他坚持的一个理由就是,“我算命,我算得出荒年么?”

就在这个猛然间,人们颖悟到了老瞎子的一个深奥。

真的,谁能知晓荒年什么时候光临?那时的高级饼子,又该是个什么价呢?

(注)高级饼子:面粉和糖做的,直径十五公分,厚二公分。八元一个,正好是五七年、五八年在大陆一个人一个月的生活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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