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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醉 ------寺背村纪事之九

小说:秋声赋 作者:月白晨风 更新时间:2021/4/18 10:34:19

夜醉

———寺背村纪事之九

那时我住在远离村子的窑厂,烧窑,却特别爱打听村子里造房砌屋死人过寿讨老婆之类的事,凡此种种,便要迫不及待地赶去出个份子,以求在酒场上驰骋它一番,玩味出些醉里乾坤大来。

我下放当知青时的那个村子,人们似乎对酒都有一种特殊的嗜好,那村子很苦,也很穷,越苦越穷却偏偏越离不开酒。村里人喝酒,都有那么一种拚死吃河豚的意味,是把家中的鸡蛋粮食拿去换酒喝的。那酒很便宜,山芋干酒五角一斤。一口进嘴,便好似嘴里含了一团火。咽下肚呢?便又如在胸中吞下了一个雷。雷也不怕,一村人,包括我在内都是沉湎其中,乐此不疲。

那是个初夏的黄昏,我又要到村里入席去了,为了格外地陶醉,我听了人言先烙饼子吃得半饱,而后抹抹嘴,朝村子里走去。

那次去后,主人把我安排的一桌十分地有趣。此桌有电工两个,开柴油机的四个,一个打狗的,一个我。那时乡间能否喝酒,不看人,看职业,电工机工是个几乎天天有白搭酒喝的职业,能喝;打狗的则是若不喝酒,那一身的狗臊味他自己闻了也恶心,所以不得不喝,也能喝。主人让我与他们为伍,是诚心让我喝个痛快了。那日主人客气几句,言一声喝,众人就吆五喝六,开怀畅饮起来。我们这一桌,那打狗的上来就恭恭敬敬地为我倒一杯,说是先向我这个“大知识份子”(见笑,只读到初一)敬一杯。打狗的身份低,所以我还非接了他的酒不可,一饮而尽。同时我也特别的警惕,一村人是个天然的联盟,怕他们一个个地来灌我,就立即又恭恭敬敬地去敬众人。接着就是一场混战,一场春秋无义战,无非是一会拉你灌他,一会儿拉他灌你,哄来哄去无非是要假惺惺地不喝,真心真意的却是要把出的份子钱给喝回来。就这样你来我去,其实已经喝得不少了。村里人大约看出了我的苗头,哄着哄着就哄到了我的身上来。这就不好了,我一边举着酒杯一连声地说着“同乐,同乐。”一边又提着裤子说,“我出去小个便,回来孙子不喝!”出门后我不是小便,而是为了吐,吐光了再进来喝,那便就势不可挡,横扫千军了。可是这回我出去蹲在墙角下就怎么也吐不出来,把指头伸进嘴压住舌根打恶心,也吐不出来时,恍然间大悟了。不是得了真传,便是中了奸计了,是那些饼子垫住底,吃得进,已经吐不出了。便只好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又打起精神来走了进去。

为了不当孙子,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进去坐下我手一挥,“状态上来了,喝!”旁边那打狗的拍而案而起,“知道你会赶下山的兔子,今天我赶你!”我说:“报上来,几杯了?”他说:“十杯。”我问:“那你说,是动杯呢?还是动碗揣瓶子?”打狗的傻了,几个机工说:“他假的,我们来。”我为了镇住他们,先饮了一杯说,“一个个喝,一个也漏不掉,但我要先同他喝!”打狗的嘴唇有些抖着了,呆看着我,只好一昂脖喝下去了。于是,一对一杯地喝,三杯下去,他屁股就坐不住板凳,“哧溜”下滑到桌肚里。我大笑一声,扭头对电工机工们:“下一个。”下一个不吱声,我撞翻了凳子,转身就往厨房里奔,从厨房出来,我手里提了把菜刀往酒桌上一剁,一屋子人“哇!”地一声惊叫。就有人抱住了我的腰,说,“他心里苦,就拼命喝苦酒了。醉了,醉了!”我说:“我没有醉。松开松开!你是代东家舍不得酒么?”于是那人只好松开来,于是我和机工们一场混战,就差喝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喝着喝着,有个机工突然就伸过脖子来叫我砍他,我当然不会真砍他的了,没相不砍他,他反倒难过得往桌子上一趴,嚎啕大哭了起来,哭着并且说着,说他:“不是不能喝,是不忍心喝了!天地良心!家里的粥还一吹三道浪的哇!”我一听,心里也是酸酸的,就说:“连他都活不出个味儿来……下一个,下一个!”再没下一个了,我又说:“再没下一个了,再没下一个了,当知青的都回城了,只有我一个了,血汗钱我有,不就是没买块手表孝敬人么?”那天,在酒桌旁我借着酒,把该骂的都骂了,最后我竟然还问那个头头,“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喝?”他也借着酒劲反问我,“为什么?”我说:“死都不怕,”我将半碗酒一口气倒进了嘴里又说,“难道我还怕酒么?”

那日我获得了一种酣畅淋漓的宣泻,一种忘乎所以的快乐。

那天我也不清楚我是怎么出门的,只知道我一人在黑暗中孤独地走。

我心里有点儿明白,我没醉,不过有点儿想吐罢了,吐出来就好了。要吐了几回,就是没吐得出。眼睛在黑暗中适应起来,奇怪地发现这夜,这夜间的四野里是半透明地朦胧着,走一步这朦胧就晃一晃,头上像顶着个硕大的斗。一绊,我一头栽倒下来,就在这倒下的一瞬间,一种无可比拟的安宁向我袭来,我觉得我解脱了,这个世界飘飘忽忽地离得我远了。

很快这种感觉被头涨欲袭所替代,胸口又有一团火,烈烈地烧着了,朝一边翻几个身翻一动,就又朝另一边滚去;腿涨,就用脚使劲乱蹬,蹬着蹬着就在地上爬起来,爬到河边,伸下头去就喝,喝痛快了,一翻身,睡着了,这个世界便又远逝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和着一团团的热气,有个软绵绵的东西在我脸上**,一种湿漉漉的感觉,打个激灵,我一轱辘坐了起来,一只黑影轻捷地一跃,从我头上跳过,我吓得一身冷汗,我看见两只绿莹莹的眼在不远处向我闪烁,狼!我的酒全醒了。恐惧笼罩住了我,完了,这回完了!可这是为什么?因是为了酒哇!一种悔,一种本能使我一跃而起,向狼冲去。见我冲上来,那狼就退;我站住狼也站住,我退,狼便一步步朝前逼。我只好眼眨都不眨地盯着它,与它对峙着。相峙的时间久了,酒涌上来,头一侧哇地吐了起来。一吐,那畜牲便朝我冲,我就跑,跑得老远站住一回头,却见那畜牲正大口大口吃我吐出来的东西。一土块砸过去,它“汪汪汪”地叫了起来,是狗。

我浑身一点点地松软着,说瘫就瘫在了地上。

十分安宁地仰面望着了天,天上的星星灿灿地很遥远,把天织成了一幅闪闪烁烁的锦,远处的一轮满月正迟迟地从山间跃起,幽幽的青辉洒向万物;风起于青萍之末,在稻田上荡过,稻浪一波一波地翻滚着,蛙声唱响了,此伏彼起着,有风穿过林间,树叶便是一片沙啦啦地作响,似在与青蛙的歌声作着和鸣。静的,动的,刹那间在我的眼前显出了从没有体察到的勃发的生机。就是在这个深夜,我孤零零一人醉倒在荒野,一种对世间万物的依恋竟在胸中澎澎湃湃地生起,我感受到了它的美好,它所孕含着的生机,体味到了生命之于我,是那么的不能轻易舍弃……

我站了起来,四野里是半透明的,四野里的一切又归于了沉寂。我对于这沉寂与孤独的抗拒,便是抱起路边一块巨大的土垡向河里投去。

“空通”一声巨响,那声音震颤着,轰响着在深夜里滚动,传出了很远很远。随着这一声响,远处的雄鸡啼了……

虽尚不辨来路与去路,我却坚定地朝着鸡叫的方向坐下来,挺腰收腹,等待着东方之既白。天终于在我面朝的方向,渐渐地白了,白了。

从此,我再没醉过,因为我是从心里,知道天亮的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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