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生死未卜

“可不是，刚才加油这么一会儿功夫，冻得差点鼻水流出来，哈哈。”

此时的机舱里，只剩下徐志摩一名乘客，又是老熟人，两名驾驶员热情地和他攀谈着。王贯一出生于德州一个大户人家，曾在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南苑航空学校学习。1929年5月1日，中国航空公司在南京宣告成立，王贯一就和他在南苑三期毕业的同学梁璧堂加入了中国航空公司任飞行师，成为中国第一代民用航空公司飞行员。

“大诗人，你这是急着赶回北平吗？看你一脸喜悦兴奋的样子，不是参加什么人的婚礼吧？哈哈。”

王贯一和诗人开着玩笑。

“没错，你猜对了。每天在天上飞的人，脑袋都是灵光的。”

“你的什么人呢？大诗人。”

“此刻我的脑袋却没有你那么灵光了，这个问题我要想一想再告诉你们，不过下一次见面我肯定可以带一些喜糖给你们吃。”

“哈哈哈哈！”

机舱里充满了三人热烈而欢快的笑声。

猛然间，王贯一发现飞机飞进了一大片浓雾中。12点35分左右，“济南号”飞机飞到了济南长清天空突然遇到了大雾。机身周围好像一个巨大的白色纱罩，把机身团团裹住、粘住。霎时间，难辨东西南北。王贯一感觉眼前一片模糊，难以辨认航线，按照以往飞行的经验，他知道附近有一条铁路线。如果能看见铁道，就能继续保持航向向北平飞行。于是，他将操纵杆往下一压，邮政飞机像个听话的大鸟，一个侧身向低空俯冲下去，和驾驶员一起寻找到那条大雾中的津浦铁路。

刚才在徐州机场，志摩与一位久未见面的徐州的朋友偶遇，那友人还一再的挽留他在此留宿一夜，第二天坐津浦铁路的客车再回北平。志摩为了赶上今晚徽因的演讲，好意的推辞了友人的邀约。现在，冥冥之中他似乎已经看到了铁路两条笔直的铁轨——伸向远方，伸向那北国的大城，伸向他心灵伴侣的身旁。

王贯一正在向下方聚精会神地寻找着铁路的黑色轨道，突然感觉眼前有一团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向他迎面扑过来，下意识的他知道有些不妙，急忙将手中的操纵杆往上抬，大鸟被俯冲的惯性牵扯着，不是很情缘的晃动着身体，有点费力的想迎合驾驶员的心情。就在王贯一准备继续将操纵杆往上抬的时候，他感到那庞然大物在空中已经张开了两只巨大的魔爪，狰狞的面孔扭曲着，黑色的翅膀压下来，朝着机上三个年轻的生命喷出了浓烈的火舌……

坐在后排的志摩，此时早已洞察到了即将发生的一切。然而，他没有一点慌张和失落，一脸的泰然自若和心悦怡然的看着眼前的景象。此刻，正在天空中翱翔的他，似乎依旧沉醉在美轮美奂的喜悦当中，似乎眼眸中只有炫美的五彩斑斓的另一个世界的模样，似乎又要开始执行一个新的命运和宿命早已宣示的旅程。他丝毫没有一点悲伤和怨气，更没有丝毫的恐惧与绝望。他睁着双眼充满留恋和依依惜别地看着这世界，用诗人独有的境界和超俗的目力逾越了眼前这一团浓浓的雾霭，望向不远处碧蓝如翠的天空中的天空之城。他的笑肌下意识的启动了程序，一缕悠然自得和暗自窃喜的笑容，划过并覆盖了志摩总是带着忧伤的面颊。他满意的点着头，差点就要抬起手臂去挥手，作别那一抹西天的云彩。

志摩已经将天空之城中一切的美妙纳进了自己灵魂的储存空间，那里有徽因浮现在神美笑容里的浅浅的酒窝，有小曼一笑倾城的名媛的回眸，有幼仪总是牵肠挂肚的忧郁脸庞，当然还有思成、岳霖、胡适、从文等一干挚友亲朋凝望他的纯真的笑脸。志摩觉得很怅然，那么多的愁苦和沮丧都在向他远离的方向逝去，那么多的无奈和爱恨交加都在浓雾中一点点的淡怀，那个如上帝的微笑般绝美的伊甸园正在恒星的照耀下洒着粼粼波光和五彩幻影，一个婀娜多姿的背影正在缓缓抬起手臂，向他轻摇着，向他招呼着，向他指引着。志摩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是在飞向他的天国，已经开始像一只鲲鹏翱翔在天界的上空，已经终将去履行自己久有的诺言，飞向无垠的旷宇，飞向遥远的爱国的乡愁。

北平米粮库胡同胡适家的客厅中，电话铃声急促的响了起来，胡适走过来接过佣人递给他的电话话筒，电话那头传来是徽因异常焦急和不安的声音：

“适之兄，你说这可是真要急死人。思成刚刚从南苑机场回来，到现在，还是没有志摩坐的那一架邮政飞机的下落。航空公司也没有准确的消息，我这边是急的火要上房了，你帮我托托关系，飞机最后是在济南停靠的，问问那边的朋友，赶紧打听出志摩的下落方是最要紧的事。”

胡适有点惊愕于徽因的语气和心情，这不是他久违的徽因的样子，从她的语气中，胡适完全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过，他还是年长她13岁的前辈，更多的城府和沉稳的心态，让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总是像一只公鸭子那么柔和和缓慢：

“徽因，我看你是有一点多虑了。飞机这种新式的交通工具，速度是够快，但受各种天气的影响，反而要比马车驴车密切的多，弄不好就是飞机晚点了几个钟头，不会有大的事情发生。”

“适之兄，像你这样经历过大事情的人，怎么也和他们的说法苟且到一起。志摩是从来没有爽过约的，况且今天是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一大早就拍来了电报，到现在，一个人踪影全无，真真的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就是一头驴呀或马的走丢了也会大叫几声的，何况一个大活人。”

胡适听对面徽因这话，明白这一次她是真的火急上了房，再多说已然无用处，便忙应下了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