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林海归来2

“哥几个，咱们今天算是走运了，祖上都没见过的春季大风怕是要被咱们赶上了。”黑皮翻眼瞅瞅被风扇呼得咔咔摇动的门窗闷声说道。

“我就喜欢大风，风大好啊，风起了、浪翻了，海水就活了。不破不立，全破了新的会更好。”竹竿儿的话经常乍一听似乎根本不着调，仔细品味又很在理。怪腔、怪调、怪论，还有这个怪人。

“嗯，不破不立，等会儿风再大点把房子掀了，再把你卷海里去喂鱼我看你怎么立。”二驴子的话就像拳击里的钩拳，一招中的，直接将人打倒。

众人哈哈笑过，大眼儿接过话茬道：“竹竿儿喂鱼也算是报应，谁叫他钓了那么多鱼。”

竹竿儿顺手抓起一块烤鱼丢到大眼儿身上：“奶奶的，老子钓点鱼，就他妈的你抢得欢。老子死了，想吃鱼你都没地方要。”

“风势挺猛啊。”想起现在用的这条尾挂机是新打造的，价格也不便宜，林海心里多了几分焦虑。

“哥几个别侃了，这样刮下去，海浪肯定能越过大潮线。费把力气咱们去把船往上抬一抬。”众人应声纷纷起身。

二驴子率先一把推开门，猛然间一阵狂风夹杂着似雨非雨、似雪非雪、似雹非雹的颗粒呼啦一下砸了进来，激得众人一哆嗦，门扇也似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一拉，二驴子防备不及，手一松，门扇“咣当”一声砸出去，玻璃哗啦一声碎了一地。林海急忙拉二驴子进屋，二驴子死死地拽住房门，狂风夹杂着雨雪猛烈地从门玻璃破碎处灌了进来。

“快找东西把门堵上。”二驴子扯嗓子喊道。

大眼儿手忙脚乱地找来一块木板叮叮咣咣好不容易把门窗挡住了。

屋外狂风大作，林海找来一根绳子将几个人捆绑在一起，好不容易挪出屋，踉踉跄跄奔尾挂机走去。狂风夹杂着雨雪劈头盖脸地袭来，模糊了视线，看不清路在哪里。海浪早已咆哮着越过了大潮线，不时掀起巨浪向岸边砸去，恰似一只魔手要掏取岸边的一切。几个人趔趔趄趄好不容易找到渔船，合力要把它推离岸边远一点，但怎奈狂风本身已然使得人站不住脚步，雨雪交融早已使地面凝结成了冰镜，脚下更是一溜一滑没有着力点，干使劲儿船身却没有动弹半分。几个人正在较劲，忽然，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后山坡一颗老树的枯枝断裂开来硬生生砸了下来，所幸没有伤到人。见此情景，林海急忙喊众人回去。

房角拴着的小虎狂吠不已，跳跃着想挣脱铁链的束缚。黑皮顺手解开铁链把小虎拉进屋里。

林海惦记着家里和韩雪，想给家里挂个电话，却发现所有的通讯方式全部断掉了。屋顶的白炽灯摇摇晃晃、闪烁不定，几个人的身影也如此时的心情一样摇摆不定。在这样的一个时刻，能够做的事情，唯有等待了。

突然，白炽灯就像一个止不住了瞌睡的人，眼皮抬了抬、睁了睁，最终还是熄灭了。

漆黑的夜晚，风变得更加肆虐了。它好像要惩罚企图阻挡它脚步的一切的一切，而真正能与它抗衡的只有大海，咆哮着、怒吼着、摔打着、纠缠着、撕咬着，犹如天狮与地虎在激烈搏杀。

而人，只能敬畏地缩在角落里听着，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黑皮已经躺在炕上睡着了，沉重的鼾声与鹤唳的风声交杂在一起，在这个风雨之夜显得如此怪异。黑皮好像总能找到一个可以叫自己睡着的理由。在这个时候或许睡觉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但是林海又怎么能睡得着呢？

韩雪此时猫在被窝里。虽然说暖气烧得很好，但她却觉得如此之孤独无助。女人难道在这个时候不是很需要男人的肩膀吗？倘若是以前，她会特别享受这样的大风大雪的天气。她最爱这样的风雪天和林海一起在家里吃火锅。任凭屋外狂风怒号，暖烘烘的小屋里的温馨会与窗外的暴风雪形成强烈的对比。晚饭草草对付，百无聊赖，早早睡了。她不禁怀疑，这样下去真的会找到幸福吗？回想既往，幸福其实就在身边，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去改变它呢？她也知道这种想法有点无理取闹，林海也是迫于无奈才做出这样的选择，可是女人在失去自己的最爱时难道不是很容易给自己找个伤心的理由吗？

或许，伤心也是女人为自己制造的一种忧伤的美丽的借口？

风，一直这样吹着，海岸边传来了咔哧咔哧的木板断裂的声音，大眼儿着急地对林海说：“大海，好像是咱们的船碎了。”

小虎蜷缩在炉边翻翻白眼，似乎很享受炉火的温暖。黑皮的鼾声似乎更响了，比风声还响。这一刻林海反倒平静了下来。

“碎就碎吧，该碎的总会碎的。”林海不断地翻弄着炉子上的鱼干对竹竿儿说，“三哥，你说为什么你钓鱼就比我厉害呢？我记得以前和你一起去钓鱼，咱们一样的渔具、一样的鱼饵、一样的地方，我怎么就是钓不过你呢？”竹竿儿行三，比林海大几岁。

“我也很奇怪，咱们一样的学校、一样的老师、一样的地方，你考上大学了我怎么就考不上呢？”

林海一愣，其实人在很多时候说不上谁比谁聪明，一个所谓的“笨人”可能在特定的领域却有着自己独特的长处。

“那你是说，兴趣？”

“大学生不愧是大学生，一点就透。干什么都要有兴趣。我钓鱼的时候，经常会把自己想成了鱼，想我要是鱼的话会喜欢在哪里呆着、喜欢吃什么、什么时候吃。鱼线下到水里，我就觉得是在和鱼拉手。而很多人钓鱼，鱼线放下去了，自顾去看风景了，又怎么会钓到鱼？”

林海没有想到，一个大老粗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或许，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既然命运把自己推到这里来，就要把事情做好。何况，自己不是本来就很热爱大海的吗？自己不是说过自己就是大海的儿子吗？

“不破不立”、“兴趣”。或许，这就是这个暴风雪之夜自己的最大收获？

“大学生，大家都知道你干这个活屈才了。不过，凡事都要往开处想，这不过是一份工作，有的钱赚只要干干净净没有什么高低贵贱。再说了，以前你不是最喜欢碰海吗？你忘了上学时假期里几乎天天下水，怎么现在就嫌弃这里啦？”竹竿儿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悠悠的，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什么啊，大海主要是想媳妇了。要是有媳妇在，哪里都是家。”二驴子的话把几个人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风越来越大了，听起来像是一名女巨人憋红了脸用美声唱法寻找最高那个音阶。而海浪的轰鸣，听起来似乎是在广袤的大海上架起一架巨型钢琴在低音区沉重地轰鸣。

“哪吒闹海、四大金刚。”林海突然微微一笑淡淡地说。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大眼儿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记住，不懂的时候别问，这样人家就会以为你懂，反正问了人家告诉了你你也不会懂，这样显得你更笨。”二驴子闷声闷气的一句话把大眼儿噎住了。

许是累了，众人哈哈一笑，心情却逐渐平复下来。几个人喝着啤酒、唠着嗑儿，慢慢也都困了，挤在一起和衣而卧睡着了。天刚蒙蒙亮，林海起身向窗外望去，风、浪没有一点要止歇的意思。

“电话也不通，大家看谁回一趟给家里报个平安？”林海征求大家的意见。

“我去吧，我身体好。”二驴子抢先应声。

“难道我们身体不好？要不要掰个腕子。”黑皮仰躺在炕上还没起身。

“你还是留着压炕吧，免得炕被风刮走了。”二驴子回敬了一句。

“好了，大家别闹了。二哥你就辛苦一趟吧。”

二驴子一路猫着腰，踩着一哧溜一滑的冰雪路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回到村里。各家人早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见二驴子回来才稍稍安心些。

这一场风，一直刮了将近两整天才算止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