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画画的渔翁1

读书对于年少时的林海来说，初时只是一个很笼统的概念，懵懂地感觉读书是一件很神圣的事。而读书的现实性在于，可以使他户口本上的“农业户口”一栏变为“非农业户口”。至于说念什么专业，林海并不是很在意。初中一位老师觉得他是一块学习画画的好料子，他才决心向这方面发展。

闲来无事，林海翻出了以前的习作，感觉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笔触虽然略显稚嫩，但从这些习作里他看到了一个少年眼里的动物、大海、自然，忽然之间一种亲切感扑面而来。因为专业的原因，林海也去过一些风景区写生，这一刻却突然发现，风景哪里都有，它就在你的身边，只是看你有没有欣赏风景的心情和兴趣。林海决定在空闲时间里重新对海猫岛来一次全面的临摹，要和年少时的自己来一场竞赛。

在正式开始引苗生产之前，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忙里偷闲，林海会抽出一点时间去看看韩雪最关心的大鸟。这是一种美丽而又孤独的大鸟，羽色洁白无瑕，头后与颈下有着发丝一样漂亮的羽毛。它们不怎么和别的鸟合群，安静的时候居多。而在它们飞翔的时候，林海总会有一种错觉，好似不知何时就会有一位眉须如雪的仙人和他一起莅临海猫岛，也或者他就是神仙在凡间的坐骑？它们嬉戏的时候，翩翩起舞如同身姿优美的芭蕾舞高手；凝神而立的时候，又如临风观海的智者。即便在觅食的时候，它们也是步履从容、姿态优雅。林海用自己的镜头和画笔记录下来了这一切，他要在某一天把它作为最好的礼物献给韩雪。

这段时间，林海跑了一些育苗室，考察了一些种苗的市场价格，本地的市场价格大同小异，山东的种苗价格出奇地低。虽然路途遥远，运输时间太长会影响扇贝的成活率，但是倘若空运则可大大缩短时间，而且成本也会随之下降。林家兄弟商议决定二者各取一半抵冲成本和存活率风险压力。

林滨的身体逐渐有所恢复，但还是有点没好利索。天气逐渐转暖，林滨偶尔也会去海边看一看，但是为安全起见，还是不敢做太剧烈的运动。

一天林滨对林海说：“大海，哥知道这段时间你辛苦了，在正式投产之前正好有一段空闲时间，好好陪韩雪玩几天吧。”

五一假期，林海本来打算和韩雪出去旅游，但是韩雪却推托黄金周人太多没意思，执意要到林家村来，还说上次没有好好看看大鸟，要补回这个遗憾。林海知道其实她是怕出门花钱。海上的投资这么大，一切都处于起步阶段，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林海一直觉得很愧疚，以前很多的承诺都没有兑现，有哪个女孩会喜欢看不到将来的生活呢？这段时间忙着带领工人固定筏子、捆绑浮力、清理扇贝笼子上的杂物、晒旧扇贝笼子、进新的物资。林海整天穿着水靴子、旧衣服，胡子也长出来了、肤色也晒红了，看起来就是一个渔民了。唯一能看出不一样的是这个渔民有时会拿刷子画一些个叫人看不懂的东西。

好好洗了一个澡、刮了刮胡子，穿上韩雪买的新衣服，林海又显得干净利落起来，略微带点红色的脸膛使他看起来更有男人的味道。

过节了，林海和韩雪去海边买点新鲜的海货。

海上生产有季节性，春天还是比较忙的。看看工人红得发黑的脸庞，再看看林海的脸，韩雪疑惑地问：“大海，你说，为什么海边人的脸是红黑的呢？难道海风真的能把人吹黑？”

“风怎么会把人吹黑呢？以前老人也都是这么说的，但是，我觉得这根本没有道理。”

“老人说的通常都是对的。”

“说得有道理的人才是对的。”

“那把你的道理说来看看。”

“我觉得还是太阳的原因。你想，首先一点，如果在陆地，叫你大热天全身暴露在阳光下，你一定受不了，所以你不会在阳光下呆很久，而会去找树荫。但是海边凉爽，你根本不会觉得热，即便热了海水一泡就好了，所以你可以在海边晒一天太阳。”

“是这样的吗？”

“当然是了。只要在海边玩一整天，后背就会晒暴皮。很多人愿意趴在沙滩上晒一天太阳。被太阳晒得肚子一喘一喘的真舒服！”

“一喘一喘是个什么感觉呢？”

“说了你也体会不到，反正你也不会晒自己一天。我想大概和猫晒太阳时的舒服劲儿是一样的吧。还有啊，容易晒黑的另一个原因是海面反射的紫外线！”

韩雪对这些不是很了解，但是她相信林海说的一切。

月亮湾是个很奇特的地方，东面因为海猫岛的存在和连通它那条退潮时能露出水面的沙岗子挡着，海水绕过它又形成了回流，水流湍急。洋流到达海滩，能量衰减，带来的泥沙颗粒沉降，形成了一片舒缓的沙地。

林海神秘兮兮地对韩雪说：“来，咱们打猎去。”

“打猎？”

“是啊！”乘船出海，林海找到一个浮子，用力拉扯拴在下面的绳索，绳索上串了很多红里子海螺壳。把海螺壳放进船舱，从里面慢悠悠地爬出来一些软体动物。韩雪不禁尖叫起来：“快看呐，八爪鱼！”

林海笑了笑：“别老土了，到了这里不能叫它八爪鱼，它的名字叫桃花蛸，是蚆蛸的一种。因为在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上岸产卵，所以叫桃花蛸。它们有个习惯，喜欢往带壳的东西里钻。这些螺壳是我昨天晚上放下去的，它们这就上钩了。”

韩雪拿起一只桃花蛸，桃花蛸伸出腿吸附在她的手上，惹得她大声尖叫起来。林海把它薅下来丢进密眼网兜里说：“只有这种网兜才能兜住它，眼儿稍微大点它就会跑出去。”

“是吗？这么说他会缩骨功？”

林海笑道：“压根就没有骨头哪来的缩骨功！”

几艘渔船靠岸了，船舱里装着活蹦乱跳的虾、蟹。有这个季节里最肥的皮色亮黄的鲇鱼、还在嘎巴着嘴的活老板鱼、春天常见的石匠子鱼、后背壳内装满了籽的虾爬子、活蹦乱跳的嘎巴虾、笨手笨脚的虾怪。林海拿起一堆虾怪，顺手拣起一块石头在它们的壳上敲了起来，寄居蟹受不了震动纷纷跑了出来，露出了软嫩的肚子。

林海拿起一条鱼卖弄地问韩雪：“你知道怎么区别鱼的新鲜度吗？”

韩雪当然不知道了。很多时候有人问你知不知道一件事，不过是想给自己的卖弄做一个铺垫。这时倘若你说不想知道，对方就会一下子被噎住。韩雪当然没有这样做，一则她不想噎林海，更主要的是她对此确实很好奇。

“这个鱼啊，倘若他还蹦就说明还活着，这时最新鲜。”

情人在一起本来就很爱开玩笑、总会找到快乐的因子的。韩雪也当然笑了。

“第二新鲜度呢，是它软了，但是没有任何味道，体表有一层黏液。你看，就像这条鲇鱼。”韩雪摸了摸、闻了闻，确实是这样的。

“次新鲜度呢，是他直了，但还有黏液。这个简单，和人挺了是一个道理的。再次呢，还是有黏液，但是软了，还有一种鱼鲜味。这是腐烂的初级阶段。再再次开始有一股很重的鱼腥味，但是这时的鱼还是很新鲜。最后，臭了。”

韩雪笑道：“海边那么好，那你不要进城了，呆在这里好了。”

林海沉默稍许：“城里也有这里没有的东西，有我实现梦想的土壤。但是早晚我是要回来的。等咱们老了，就在海边盖一所房子，买一条渔船，打打鱼啦、喂喂鸭子啦、晒晒太阳啦，然后你再把手伸我棉袄里给我挠挠痒痒、抓抓虱子。”

“去你的吧，你自己养一只猫挠吧。”韩雪早就笑得岔气了。

林海回头望着这片海良久，说：“以前海里的东西真多啊，可后来愣是把很多鱼吃断了种。那时的蚧蚆鱼个个都有差不多十斤，人们狂到什么程度，不吃鱼，专门吃鱼籽。裤腰带宽的橘黄色的鱼子晾晒了烤着吃，现在已经很少见到它们了，即便有，个头也小。还有……”

“好了好了，咱别忧国忧民了啊，又不是咱们干的。再说了，咱们吃虾爬子不也专吃母的！”

林海稍微一窘：“这个虾爬子和它们不一样，是藏在石缝里，跑得也快，绝不了种，可是……”忽然又觉得理由不是那么充足，突然无赖起来，“不是不可以吃，是要合理地吃，别把子孙后代的那份给吃了！”

“好吧好吧，给咱孙子留点，咱就吃自己的那份儿！”

二人说笑着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