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讨逆

茅山景德禅寺，李忠实见到了气色萎靡的李树阳。

没待李忠实开口，李树阳就抢先说话：“后悔啊，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对他就格外信任，想不到他真的会做出如此不齿之事。”

“事已至此，总指挥不必过分难过，其实此事也不尽是坏事，总指挥忠肝义胆，如此一来，国人皆知了。现在需要考虑的是下一步鬼子的行动计划和我们的应对措施。”

李树阳神情舒缓了一些，“李司令有何见教？”

“依忠实愚见，日寇及其汪伪军接下来当会乘势向边城和茅山一线攻击，以期达到逼降总指挥的目的。我已经尽起全部人马在叶家甸和边城之间设防，准备阻击来犯之敌，刘云中团长已经带领两个营先期到达，王副官一行就是他接应到的。陈总指挥已经进兵淤溪，我已经电告陈总指挥，让他派出部分兵力在淤溪和叶家甸之间协防。”

“唉，我已经山穷水尽，”李树阳叹口气，“就全仰仗陈总指挥和李司 令了。”

“总指挥说哪里话，”李忠实连忙制止，“我和魏长庆，还有陈总指挥手下的部队还不都是您的兵。”

雨，朦朦胧胧，沾衣欲湿。今天是正月十八，泰州里下河地区传统的落灯节，几个贪玩的孩童还是冒雨完成了最后的迎灯狂欢。

驻扎在这里的抗日联合部队官兵无心观看，他们在忙碌着进行最后的准备。文质彬彬的陆云峰看似平静，内心早已怒火中烧，今天他下达了讨伐李长河的命令。

李长河所属丁铭堂部一个营在一个名叫马沟的小村驻扎，抗日联合部队瞄上了他们。

侯福生下达了他在抗日联合部队的第一道作战命令。

“侯吉生，命令你部轻装简行，多带手榴弹，趁夜雨天黑，绕过马沟，在马沟以西三里外的公路两侧设伏，不得暴露，待敌人从马沟逃至伏击圈，给我狠狠地揍。”

“是！”侯吉生一个立正后马上离开。

“吉生，等等。”侯福生马上又喊住他，“这是你第一次在我手下打仗，给我好好表现!”

“是，哥，不，副司 令，我一定打一个漂亮仗给你看看。”

夜，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雨，漫天飘洒，给地面洒上了一层油，狭窄的田埂湿滑无比，行军变得尤其困难，只听得不断有人滑倒的噼啪声。

不怕慢，只怕站。行军的速度尽管变得很慢，没有人停歇，还是在规定的时间之前到达了早先已经侦察好的设伏地点。

主攻的部队是丁建峰的那个营，趁着黎明前的黑暗，他们从南北东三面发起猛攻。一时间机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

李长河初降，军心未稳，许多人本来就不想投靠汪 精 卫政府替鬼子卖命打中国人。枪声一响，他们马上到处乱跑，寻找藏身的地方。

村口修了两座简单的碉堡，砖木结构，也是偷工减料的货色，没用炸药包，几颗手榴弹就给报废了。

看着工事垮了，人家都打进来了。没等下令，那个营的兵，凡是能跑的都向村子西面逃去，只有西面没有响枪。一些在睡梦中惊醒，来不及穿衣的，赶紧找地方躲了起来。

逃跑，这就是侯福生需要的，仗可不能在村子里打，子弹不长眼，伤了老百姓可不行。逃跑也没那么容易，侯吉生的部队已经在等着他们。

前些日子，按照徐孤学的安排，侯吉生带着部队到如东海门一带，跟在新四军后面兜兜转转，虽说也招了些兵马，可还是至多一个半连的编制，他依旧是连长。

兵不在多，在于士气高涨。看着如潮水一般的溃兵涌进了伏击圈，大家兴奋异常，先是机枪步枪突突突、乓乓乓地一通打，那些溃散的兵只顾着跑，还没明白枪从何处打来，就被撂倒了几个，其余的赶紧就地卧倒，趴在泥水淌淌的公路上，胡乱地放枪。

两拨人就隔着二十几米的距离，此时手榴弹是最好的武器，侯吉生大喊一声，“投弹！”

于是几十颗手榴弹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公路上炸成一片。那帮溃兵一看不对，这里才是真打呀，立马往回跑去。

东面丁建峰已经追过来了，一边追一边喊，

“快投降，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不要替汉奸鬼子卖命！”

……

公路上的散兵立马双手举枪，跪下了一片，“我投降，我不想做汉奸！”

“弟兄们，冲！”侯吉生驳壳枪一挥，第一个冲上去。

他突然感觉两腿间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些发热，再上下一打量，好手好脚的，一样不缺，看上去没事，又奔了上去。

公路上，一位军官模样的人还在指手画脚，“不许投降，快往路边撤退！”

侯吉生一枪点翻了他，于是公路上乱哄哄的人马上消停下来。

这一仗，除了少部分侥幸逃往姜堰，李长河的那个营被打死了十几个人，其余的全部当了俘虏。

丁建峰留下了王虎林的那个连在村子里搜索，居然又搜出来近百人。王虎林因为协助收编胡家集的守备队有功，已经被任命为连长。

战斗结束了，侯吉生这才感到裤裆间火辣辣的疼，再一看，两根裤腿红透了。

他负伤了，伤在隐蔽的部位，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一颗子弹打在他的卵袋上，一颗卵蛋子被打飞了。

这伤说大不大，侯吉生在野战医院里清了创，缝了缝伤口，呆了一周时间就出来了。说小也不小，侯吉生担心，这以后还能不能娶上媳妇传宗接代。

“哥，你看我以后还能有儿子吗？”

“哎呀，在医院里我不是陪着你问过医生，医生也没说啥，这不还剩一个的嘛。”侯福生也真的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见侯吉生又翻来覆去地问出了这个问题，有些不耐烦了。

“我说哥，以后你打仗得小心点，侯家的香火可得靠你往下传了。”

侯福生一听，又好气又好笑，“去吧，好好养伤，这哪跟哪呀。哎，等等，”他看着侯吉生马上要离去，马上喊住。

“有件事先跟你讲一讲，这一次俘虏了两百来号人，大部分愿意跟着咱们一起打鬼子。这一仗你打得不错，这些人就编到你的连队，升你为副营长，代行营长职责。政 治部的通知和委任状马上就到。这些人成分复杂，政 治部徐主任会派人协助你进行思想工作。好好干吧，事情多着啦，不要七想八想的。新四军也在大规模讨伐李长河，需要我们配合，鬼子随时随地会疯狂反扑。”

新四军讨逆如火如荼，迅猛异常，姜堰一战而下。抗日联合部队向泰州城进军时，看见了姜堰城外炸烂的铁丝网和冒着青烟的木柱。

泰州城也是一战而下。为了保住汪 精 卫政府一直吹嘘的成果，周围日军见李长河居然如此不堪一击，便发动了大规模反攻，陆海空军一齐上阵。

抗日联合部队的临时驻地曲塘被反扑的日军围攻了，侯福生指挥部队奋战四小时，突破了鬼子的防线，撤往白米以北的里下河地区。

“部队伤亡不多，逃亡不少，这是部队迅速扩张的后遗症，思想政 治工作没有跟上，也没时间跟上，需要把部队带到一处相对稳固的地方进行整训，否则根本无法保证战斗力，更奢谈发展，这支年轻的部队很可能在敌我顽交织的复杂环境中失败。”

徐孤学给陆云峰的建议满是焦虑，话题非常沉重。里下河水乡各派关系复杂，确实不是合适的整训之地，现在面对日伪军的疯狂进攻，更不是合理的整训之时。

新四军军部要求抗日联合部队开拔到他们的根据地腹地。侯福生马上反对，“鬼子来势汹汹，正是打仗的时候，咋能现在离开打仗的一线。这是逃跑，是逃兵的行为！”

“侯福生同志，”徐孤学有些急了，“这怎么是逃跑呢？抗日是一场持久的战争，打仗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明显敌强我弱，新四军都撤出了曾经死守的黄桥镇，到周围农村活动去了。现在我们部队士气不稳，不谈打仗，光开小差逃跑就能把我们的部队拖垮，更何况人员成分复杂，还没有来得及甄别，难保里面没有敌方潜伏人员。在敌我交织的敌后打游击，部队需要高度隐蔽，有人通风报信，我们随时随地会被鬼子包围。记住，拳头收回去是为了下一次更狠的打击。”

徐孤学的口才确实了得，分析得有理有据，在场的人都被他说服了。最后大家一致决定，部队暂时开拔到阜宁西一带休整。

行军也不太平，云缝里时不时会钻出鬼子的飞机。在东台伍佑附近，队伍遭到鬼子飞机的轰炸扫射，有些人居然连最起码的卧倒躲避都不知道，无论侯福生、丁建峰和侯吉生怎么大喊，他们就像吓傻了一般，站在路边，任凭鬼子的飞机哒哒哒地扫射，像被收割的芦苇一样纷纷倒下。

部队又有了伤亡，由于做了一些工作，一路上开小差的人少了许多，侯福生心里憋闷得慌，他恨恨地骂道，“小鬼子，你们等着，老子马上就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