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碎花凋零

小雅是被强行灌进汽油的，像填鸭一样，她以前听爸爸说过北平的填鸭很好吃，那些鸭子就是被人强行把嘴掰开然后把东西都灌进了肚子里，她在想，应该是不是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呢？

刺鼻的味道在距离小雅鼻子很近的地方一遍遍钻了进去，和嘴里那些汽油的味道一样在不断烧着她的鼻腔和嘴巴，然后再顺着口腔烧到食道和胃，后面其实还有其他地方，但小雅却来不及去感觉了，因为她好难受真的好难受，她很想和爸爸妈妈说她疼，她害怕，可她知道不能，她不想让他们因为自己而受到一点动摇。

“满老板！你看看你的女儿！她正在为你所谓的忠诚和信仰受尽折磨，你难道就真的是铁石心肠忍心看着你的女儿被折磨死吗？”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满怀仁一家虽死精神犹存，惟愿足以。而你，吴组长，你的先祖将会为有你这样的后世而羞愧！”

“他妈的，死到临头你还嘴硬！好……我让你嘴硬！”

吴小宝被满怀仁真是气到了，手忽然狠狠的把汽油桶扔到了一边，任由里面那些刺鼻浑浊的液体一点点向外漾，然后转身走向刑具桌。

戚一飞看见那个孩子在剧烈咳嗽后的短暂颤抖，也看见了满怀仁夫妻紧握已经泛白的指关节，他知道他们其实是担心自己孩子的，而小雅同样也是害怕的，毕竟她也只是个孩子。但他们到现在为止却并没有向敌人露出半分妥协，就因为信仰。

“满老板，你听过剖心挖肺么？就是用刀子一点点先把肺一片片挖出来，然后再是心，不过我觉得最后如果用火清洗一下胸腔会更好，你觉得呢？”

吴小宝的手上拿到了一把带着弧度的短刀，这让满怀仁想到了天狗手里的那一把，不过一个是护国，另一个是卖国。

满怀仁笑着说：“这都是畜生才干的事情，你就不必问我了。”

吴小宝握着刀的手剧烈颤抖，点点头说：“好，好，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看你女儿的心究竟是什么样的！”

话落，刀尖一步步靠近小雅，秋天潮湿的风粘在的刀锋上令其又变得的阴寒了不少。

“啊……你个小王八蛋！松口松口！”

小雅发了狠在吴小宝握着刀的手靠上来那一刻用尽全身力气咬了下去，鲜血从洁白的八颗牙齿缝隙里钻出一丝丝向下蔓延，像蚯蚓一般越伸越长，无论旁边的人怎么用力拽她就是不肯松开。

啪！

吴小宝另一只手重重的打在了小雅一侧的脸上，这让本就已经红肿的脸蛋更加雪上加霜连带着还掉下了两颗大槽牙。

“小赤佬，你敢咬老子，老子现在就把你开膛破肚了！”

吴小宝说着抬起手上的刀就要捅，不过那孩子却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充满了嘲笑、讽刺和决绝同时也令吴小宝手上的刀凝滞。

后来，小雅应该是笑的累了，疲了，倦了，难受了，终于不再笑了，然后，她深深凝视了父母一眼嘴上一用力，下一刻，嘴边的血越来越多，她的脸也越来越惨白。

她，咬舌自尽了。

这或许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包括戚一飞也没有。毕竟十三岁还是一个孩子，还是最天真最憧憬生活的年纪。但很快，戚一飞又想得明白了，战乱年代谁又能独善其身，又能真正有时间去憧憬什么呢？小雅是红色儿女，耳濡目染的自然懂得只有战斗才能保全亲人，所以她才会如此决绝的选择牺牲自己去保护家人和祖国。

这一刻，戚一飞的心狠狠抽疼了，如被锋芒刺穿，鲜血淋漓。

吴小宝同样愣住了，倒不是震撼于这个孩子的死，毕竟他的血是冷的，所以他也不想去再去费劲抢救这个孩子，尽管这时候那孩子依旧在抽搐没有彻底死亡。他所在意的是这个孩子的死亡带来的连锁反应，剩下的那些反日分子一定会因为这个孩子的死而受到鼓舞，而他的审讯也将受到阻碍从而无法继续下去！

该死的，她怎么就死了呢，这让他接下来该怎么审？

“吴组长，你该休息一下了，让一飞帮你审审吧！”

在李志群一开口戚一飞就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如今，李志群在怀疑他是影子杀手，坂本清太更是怀疑所有的中国人，在这样一种状态下，没有什么会比审讯更来的直接。

戚一飞平复了下凌乱的心情脚步一寸寸的走上前，在和吴小宝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看见了对方不满，不去理会他，戚一飞走到满怀仁的面前直视着他说：“满老板，你好。”

满怀仁不屑的冷撇了他一眼，不做言语。

戚一飞说：“我知道你失去了女儿一定会很心痛，天下间就没有哪个父母是不疼爱自己孩子的，更何况她还这么年轻，还没来得及享受人生就已经结束了短暂生命，这的确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

满怀仁却说：“不，我是幸运的，因为我有这么刚强的女儿。”

戚一飞笑了笑：“战争是男人的事情，你不应该把妻女牵扯其中的。”

满怀仁说：“不，你又错了，这是全中国人民的事情。只有大家都站起来抗争，才能把侵略者全都赶出中国！”

“满老板，难道你希望因为你这些愚蠢可笑的想法而让戏班里所有人都跟着一起陪葬么？”

“你懂得死亡的意义么？我想你应该不懂，为了民族大义而死，我们是死得其所，心甘情愿。”

“那你们的亲人呢？他们呢？你们死了是一了百了，但你可有想过他们的处境么？身为一个反日分子的家属，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就像那个孩子。”

戚一飞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和满怀仁是平视的，四目相对，这么多年的配合他们亦师亦友彼此间早已对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乃至一个神情十分了解，而他并不担心会被后面李志群他们看出些什么，因为他的话也是有了些作用了，那十几个人中有几个果然脸色有了些许变化，视线真的先后都瞄向了那孩子已经不会再动的身体，那些已经和血融为一体的小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