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棋兵鏖战

燕凤栖捡起飞箭的残骸仔细一看，只见在这飞箭末端的一截，缠绕着一个黄色的纸条。他解下那截残骸上的纸条，念道：“自古勇武者灿若繁星，而心怀仁慈者却寥若晨星。剑是凶器，亦是君子之器。欲得宝剑，先做君子。古人云恶有恶报，勿以恶小而为之；善有善报，勿以善小而不为。你救了白鸽，也是渡了自己，善哉善哉。”

好险！燕凤栖的手心不禁冒出了冷汗。那白鸽应是触发机关的枢纽所在。若不出手救出白鸽，恐怕自己此时早已沉尸山崖深涧！燕凤栖没想到，自己的一念之仁，竟然也能成为过关的法宝。

燕凤栖惊魂未定，前方树林之中踱步走出一老一少两个人。老者腰间悬剑，身后背琴，双鬓生着缕缕白丝。少者一袭锦衫，左手托着一个大棋盘，右手摇着一把白纸扇。

燕凤栖定睛一看，来者不是别人，这一老一少，正是卧龙山庄庄主上官一鹤和大公子上官无恨。

上官一鹤笑容可掬：“贤侄既有武才，又有武德，殊为难得。”

燕凤栖揖道：“前辈过奖，晚辈侥幸而已。”

“贤侄不必过谦”，上官一鹤接着笑道，“今见贤侄确实是大德之人，那么你燕家祖传的这把大凶之器重新回到你的手里，我便心安了。”

“哦？”燕凤栖闻言疑惑道，“世伯是说，我燕家的天意宝剑是大凶之器？”

“贤侄，你可知你燕家这把天意宝剑的来历？”

“晚辈一无所知，请世伯赐教。”

上官一鹤便解释道：“你燕家这把天意宝剑，乃是先秦第一铸剑师欧冶子所铸造。欧冶子一共铸造了九柄宝剑，其中，龙渊、泰阿、工布送给了楚昭王，湛卢、巨阙、胜邪、鱼肠、纯钧送给了越王勾践，而最后一把天意宝剑是他的收山之作，他便随身留为己用。相传他在铸造天意宝剑之时，用千年一见的南极冰铁冶炼，用明净冷澈的寒泉淬火，铸成了剑胚，又用阴森坚利的亮石慢慢打磨，剑体将成的时候，又重新淬火，待那剑身被烧得通体灿红之际，将之迅疾地投入血池浸泡！那血池中的血，乃是上古时期蛮王蚩尤养来用以占卜的千年神龟之血！欧冶子将这剑身在神龟血池中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铸成了他平生最后一把宝剑!”

上官无恨也疑惑了，不禁问道：“如此说来，这天意剑可是一把神器，怎么又是大凶之器呢？”

“不错，这天意剑是神器不假”，上官一鹤继续解释道，“这剑初成之时，被喂入了千年神龟之精血，是可以预知吉凶的！据说，每逢用剑之时，若大吉，剑身通体寒白，与平日无异；若是大凶，剑身则会变成通体血红颜色，以警示剑主！所以，欧冶子才将之命名为‘天意宝剑’”。

“真是一把宝器！”上官无恨对之已经心驰神往了。

上官一鹤却正色道：“嗯哼！天地之道，阴阳相生，福祸相依。这剑虽是宝剑，却非常人可以驾驭得了！你们可知，那欧冶子是怎么死去的？他虽是天下第一铸剑师，给了这天意宝剑生命，但他铸造如此多的凶器，消减了阳寿，终被此剑反噬而死！后来，他的大弟子继承此剑，再后来，大弟子的后人燕北松于凤凰岭开山立派，就是燕子门了。燕家传承数百年，传至贤侄之父广林兄之时，我想是因他杀戮过重，以致折损了阳寿，最终被阖族灭门，真是令人不胜唏嘘。我看，这天意宝剑如三国时刘备所乘的的卢马一般，虽然通灵，却是妨主之物，若非大仁大德之人，恐怕得之不祥。燕家贤侄既然有好生之德，想来可以驾驭此剑。取舍如何，还是贤侄你自己决定吧。”

燕凤栖闻言，反被激起了争强好胜之心，他揖道：“多谢世伯好意相告。听世伯一番所说，小侄倒更是想见识一下这把大吉大凶之器，若能将之驯服，也算告慰先祖在天之灵了。”

上官无恨摇着纸扇笑道：“好，燕小哥果然豪气！自古英雄，不仅要有文才武功，更要有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胆识和气魄!燕小哥剑法精绝，我们都已见识过了，不知你文才如何？”

燕凤栖道：“无恨公子见笑，小弟只是读过一些经书，不敢卖弄。”

“棋艺如何？”

“略懂。”

无恨公子合上纸扇，笑道：“父亲，咱们也不必卖关子、绕弯子了。”

上官一鹤笑道：“无恨，同为武林后进，你应学学燕家贤侄，切忌心烦气躁。燕家贤侄，咱们闲话少说，你已连过四关，很是英勇。我这一关，叫做‘黑白子’，你和无恨切磋一下棋艺，你若胜了，便可继续向前去了。”

上官无恨放下棋盘，从怀中取出两个白玉棋罐：“请！”

上官一鹤解下身后背着的古琴，盘膝而坐：“老夫抚琴一曲，以助雅兴！”

燕凤栖和无恨公子也是席地而坐。燕凤栖这才看清楚，这棋盘是用黄铜铸成。这样一个黄灿灿的棋盘，重量少说也及得上一个人，上官无恨托举了半天，居然脸不红、气不喘，而且举重若轻，谈笑自若——其功力真是深不可测！上官世家不愧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果然人才辈出！

琴声渐起。

上官一鹤早已看出，燕凤栖身怀侠义之气、君子之风——此人日后必定是领袖群伦的人物！再看自己的儿子上官无恨，无恨胸中有抱负，文才武功，亦是一表人才。江山代有人才出，再加上白家风雅儒将白雨川，三大世家可谓后继有人，中原武林得此数位年轻豪俊，真是幸事，这令人感到十分愉快。所以，他奏了一曲悠扬欢快的《高山流水》。

琴里有高山。棋中仿佛也有高山。

上官无恨执黑为先，他排兵布阵，抢占天时地利。

燕凤栖只觉眼前是崇山峻岭，群山巍峨，连绵起伏。无恨公子的棋兵漫山遍野，居高而下，而自己却身处深沟峡谷，荆棘遍地，寸步难行！

燕凤栖只是粗通棋艺，他哪里是上官无恨的对手！他举棋不定，犹豫之间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上官无恨——无恨公子气定神闲地摇着白纸扇，微微扇风扬起他眉宇间散落的长发，他便眨一眨眼。他满眼都是黑白棋子，仿佛山河草木都已尽收眼底，仿佛他已谋算好十步以外的阵法、几十步以外的战略甚至是全局的胜败，仿佛他不是在用手落子，仿佛他的眼睛注视在哪里，哪里就布满了他的棋兵！

人言胸中有天地者，棋中便有天地乾坤；胸中有山河者，棋中便有春色锦绣；胸中有笔墨者，棋中便有千里书香…上官有恨胸中有什么呢？他的眼中满是棋兵战鼓、机关陷阱、磨刀霍霍、剑拔弩张，他的排兵布阵是那样的老谋深算，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深邃，深邃中有一丝阴险毒辣，仿佛下一刻就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他的胸中有十万凶兵——这让人不寒而栗！

琴声略有起伏变化，好像有浩浩的江河围绕山间，江水汤汤，奔腾不止。

好！既然地处劣势，不宜硬拼，不妨避敌锋芒，顺流而下，再图战机！燕凤栖飞棋落子，顿成逃势。

上官无恨纸扇稍一停顿，接着又悠然地摇了起来。他几步飞、挂、夹、挡，仿佛下游早有伏兵，前后呼应，便把燕凤栖的逃兵重又堵住。

琴声忽变，上官一鹤换了一曲《广陵散》，隐隐传来楚歌一般的杀气！

燕凤栖感到危机四伏，十面埋伏。他已孤军深入腹地，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只有上岸背水一战！他爬、扳、顶、刺，筑垒布阵，先成对峙之势。

上官无恨压、挤、封、点，不依不挠，不置对方于绝境死地绝不罢休！

琴声愈发慷慨激昂，杀机陡现！

大决战的时候到了！一战定输赢！

似乎有将士冲杀之声、刀戈撞击之声、伤兵哀嚎之声，铺天盖地，滚滚而来！

金戈铁马，烽火连城，落了那么多子，布下那么多阵，心机费尽，只为这最后的决一雌雄！

棋盘上黑白相间，战场上已不分你我。三军冲杀，不可失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怪哉怪哉！燕凤栖突生疑惑，自己本已溃不成军，被无恨公子的大军分割包围，无恨公子只须落一子稳占天元，自己便是败局已定！但是！但是无恨公子居然棋走偏锋，错失天机！

天机不可稍纵！燕凤栖落子天元，竟然满盘皆活！只见白子首尾呼应，顿时结成百里连营，反把上官无恨的黑子围了个密不透风！

琴声陡止。

上官无恨合扇起身，抱拳笑道：“燕小哥果然文武全才，棋艺精绝，无恨甘拜下风！”

——上官无恨一点儿遗憾也没有，因为他对弈一开始，他便已经谋算好了全局的胜败。他给自己设计了一个一败涂地的结局——他将败得一塌糊涂，败得出其不意，败得令人咋舌。

为什么他要让自己失败？

——因为他的最终目的不是失败，而是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