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时机论

一九四一年南京的冬天格外地冷，久居多年的南京人均称，这是他们一生中经历过的最冷的一个冬天了。

一月十三日一早，日本中国派遣军特务机关特高课课长冢本冈前脚刚踏进办公室，他的助手叶子后脚就跟了进来，见冢本脱下皮手套一边喊着“好冷啊”，一边两只手相互搓着，还往上面哈着热气，马上殷勤地去替他沏茶。

冢本见了便说：“等会儿就好了，暖气还挺足的。”

叶子沏了杯茶过来递到他手上说：“您先暖暖手，感觉今儿特别冷。”

接过茶杯的冢本颇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

叶子踌躇着说：“我来是跟您说件事，俊彦君回来了，昨晚优子去他那过的夜。”

“刚才在门口我碰见俊彦君送她上班了。你有想法？”

叶子捧了他一把：“课长的敏锐力就是不一般。那您说，是不是可以对罗老板收网了？”

冢本揭开茶杯盖撮起嘴唇吹了吹，喝了两口，一双眼珠子转悠了几圈说：“我也在考虑，但总感觉有些不踏实。这样吧，机关长挺看重这事的，我们还是交给他定夺吧。”

他转过身子往办公桌上放杯子时，叶子转到他身前，几乎是央求道：“那是自然的，可您还是得有个明确态度的，估计机关长也不会轻易表态。”

冢本开玩笑地敲了她一句：“你知道还把我往前面推呀？”

叶子笑了笑就坡下驴道：“谁让您是我长官呢。”

敲开机关长的办公室，山崎龟靠在长沙发上戴着一副老花镜专心致志地看着一份文件，一双眉头皱得跟个枣似的，见俩人进来头也没抬一下，随手挥了挥让坐下。

良久，冢本和叶子大气也不敢喘地瞅着山崎龟看完了文件，深深叹了口气，劈手将文件扔进冢本的怀里。

“万万没想到第三次长沙战役打得如此之糟糕，何时轮到ZN军队将我堂堂大日本皇军撵得漫山遍野地跑，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叶子倒了杯茶过来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一双有所期待的眼睛看看他又看看埋头看文件的冢本。

“一早上过来，有什么话痛痛快快地说。”山崎龟的情绪显得极为不耐烦。

叶子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却止。一是担心氛围不恰当，二则有冢本当面不敢僭越。

正在看文件的冢本见她不出声，自然是体会到她的心境，遂将大略看过的文件放了下来，对山崎龟说，俊彦君昨晚回来了。

山崎龟轮番看了他和叶子一眼后，用一种略带责问的口吻说：“你们的意思是可以对他下手了？”

眼神略略一闪的冢本只得道：“属下的建议，是否可以先行控制罗老板。”

“不是已经控制起来了吗？”山崎龟准确地抓住了冢本话里的病语。

就这一句话，让冢本和叶子看出了心情不佳的山崎龟是怎么个意思了。冢本遂不做声了，可叶子不甘啊。

“机关长，属下以为为防夜长梦多，可以适当对罗老板采取措施了。”

“然后呢？”山崎龟哪里容得她挑战性的顶撞。

“俊彦君的真面目或许就此揭穿。”叶子并非不识时务，但这是她抓住俊彦不放的终极目标，不说出口心里憋着难受。

“若万一呢？”看得出，山崎龟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喷薄欲出的情绪。

“若是这样……还他一个清白也是好的。”叶子不得已道。

“他清白吗？你说，你最有发言权。”孰料山崎龟画风抖转。

被他逼到死角的叶子面色渐露苍白，让她尝到了造次的苦果，求救般地向冢本看去。接收到她这束目光的冢本当山崎龟面不可能“见死不救”啊。

“仍是时机未到啊。”他说了句山崎龟和叶子君都明白的大白话，但也总算替叶子救了场。

看到叶子面容失色的样子，山崎龟终究有些不忍，毕竟他对她深入调查俊彦是持赞同态度的，遂放软了语气对她说：“叶子啊，你知道你最大的优点和缺点分别是什么吗？”

暗松一口气的叶子站起身毕恭毕敬道：“还请机关长赐教。”

山崎龟挥挥手让她坐下说：“你有着非同寻常的敏锐嗅觉力，这一点冢本课长包括我恐怕都不及你。你告诉我，你深究俊彦的初衷是什么？”

叶子摇摇头，装傻。

“是他逾假三天未归或许导致其人生轨迹发生重大转折的内涵，这也是我默认你对他展开深度调查的根本所在，并从中发现了某些端倪，很好啊。你的缺点在哪呢？缺乏大局观，深度有了，高度和广度尚未达到。这或许跟你的经历和阅历尚浅有关，通俗地讲，也就是顾及不到方方面面，易一条道走到黑。冢本君，你以为呢，她可是你一手提擢起来的。”恢复常态的山崎龟明显提高了谈话的兴致。

“机关长说得极是，我偶尔也就此敲打过她，她不听啊。”冢本两边卖乖道。

“我哪有。”叶子也适时作出一副可怜样。

喝了口热茶振作起精神的山崎龟正式开讲了，以体现他的“高度与广度”：“刚才冢本君谈到时机未到，我丝毫不怀疑，叶子小姐也曾意识到，那么这个时机在哪呢？仅是顾忌俊彦太郎尚未返回本土吗？在我看来，非也，不仅于此。据我所知，长沙战役本不至于一败涂地至斯的，概因派遣军本部和大本营并未采纳本月初俊彦提出的停止进攻长沙城速速撤离的建议，且当初阿南惟几的11军确有拿下长沙的态势，大本营让派遣军本部酌情考虑，而派遣军又岂肯放弃即将到手的肥羊，从而导致战局来了个大逆转，陷11军于ZN军队的重重包围中至今无法脱困。现在看来，俊彦当初的建议的确有着非凡的高屋建瓴般的预见。另外，俊彦也曾提议终止皇室观摩团在湖南境内的行程，同样被否，导致皇室观摩团遭遇炮火袭击，若非老俊彦及时采取了疏散的措施，后果难以想象啊！”

山崎龟侃侃而谈至此，总算让冢本和叶子明白他这番话背后的意思了，叶子的一颗脑袋渐渐地低垂下去，失望之色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