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离婚

“阿红……”

郑红做梦也没想到，在鹤庆会遇到自己阿爹，而他身边那个四十多岁中年汉子不正是曾看过一眼的丈夫吗？

才短短几天，阿红的变化已经让人不敢直视，她穿着红军的军装，扛着长枪，红五星帽徽让她看上去英气逼人，这气色哪还是山村里的丫头？

阿红爹两眼巴望着，半晌才敢上前搭话。

“真的是红吗？”

旁边的“丈夫”不敢信。

郑红爹挤出几滴眼泪，默默的点点头。

“你参加队伍了？”丈夫上前一步问。

郑红已经不是蒙盖头时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小姑娘了，虽然她才参军没几天，但也是受过嘉奖的红军战士，她并不胆怯，挺直胸膛向他示意肩上的枪。

“不行，你得跟我回家。”“丈夫”说着就上前抓住郑红手腕往外拖。

一旁的绍雨玲看在眼里，她恼怒了。

小手枪往手一掏，子弹上膛，那清脆的枪栓拉动声响起，随着上膛的子弹闭锁，在场的人不敢再动了，尤其是那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知道枪的威力，当即松开阿红，两眼怯生生的看着绍雨玲。

“她是我们的战士，你们凭什么动她。”

绍雨玲平时看起来大小姐气十足，哪知道霸气起来颇有一股匪气，强硬的态度让郑红也号了一惊。

的确，没有几分钢强的女人哪能当红军？

绍雨玲就是典型的外柔内刚。

“她是我用两石谷子娶回来的。”中年男惧怕枪支，但也知道红军是讲理的，倒也敢还嘴。

“你那是娶吗？你那是贩卖人口呢。”

这边一拉一扯，喜欢看热闹的人们凑了上来，有老百姓，也有路过的红军。

“下过聘礼，接过亲，怎么不是我婆娘了？”中年男人见人多了反而增加了几分胆气。

绍雨玲可不怕胡搅蛮缠，粉颈高扬，环视四周的群众和战士说道：“既然是婚姻嫁娶，总得讲究双方同意吧，你问问她本人同意吗？”

好几十双眼睛投向郑红，郑红才不怕呢，别说发了枪，就是穿上军装那会儿她已经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小姑娘了。

“我被山匪抢的时候你在哪儿？”郑红反问。

中年男人面色一窘：“那会儿我手里没家伙，不是回去找人了嘛。”

“那你就当我被山匪抢了吧。”

郑红作势要走，她不想在这里纠缠，因为她的心很冷，她的亲爹就在一旁没敢替她说一句话，恐怕心里还在担心对方会不会把那两石谷子要回去罢。

生了十五年的女儿不如两石谷子，她感到悲哀。

如果不是到了队伍上，如果不是自己见到了更广阔的天地，恐怕陪老男人守活寡的日子才是她应该有的吧，想想就一阵阵后怕。

“不行，你不能走！”

中年男人还要阻拦，这时旁边的红军战士不干了，两个人高马大的年轻战士横在身前，挡住中年男人的去路。

“按现代呢，你们没登记，按传统呢，你们没拜堂，这算哪门子夫妻？”绍雨玲从旁说道，“再说了，就是结婚了还有离婚一说呢，是个男人就别胡扰蛮缠，既然人家不愿意，赶紧立个字据，就算离婚了吧。”

说着绍雨玲还真从怀里掏出个笔记本，扯下一页纸，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大号钢笔“刷刷刷”的在上面写了几行字。

“签字吧。”绍雨玲把那页纸递到中年男人面前。

“这……”

“没有感情就离婚，你还想强娶豪夺吗？”保驾护航的一位红军战士说道。

“就是，咱们可正甄别土豪劣绅呢，说不得也要审审你。”另一名红军战士说。

中年男人吓得渗出一头汗，心道，这会儿红军虽然好说话，但人家毕竟是扛枪的，自己真要把对方惹急了，说不得也得来个公审，宾川可一连毙了十几个，连县长都给崩了。

想到这儿，他头如捣蒜，连忙接过笔签了离婚协议。

中年男人签完后，郑红也接过笔，一笔一画的写下新学的名字。

“你识字啦？”阿红爹很是惊讶。

郑红没有回答，对中年男人说：“你不算坏人，就是这桩婚姻我不满意，签了字不许为难我爹。”

中年男人忙不迭答应。

这时郑红才对阿爹说：“阿爹，你回去告诉阿娘和弟，我跟队伍走了，以后会打回来接你们的。”

阿红爹欲哭无泪，他很想说一个女娃子当啥兵，可是他不敢。

山匪、民团、保安队哪一个都能要了他的命，红军更不是好惹的，即使山里消息闭塞也知道这几年红军闹得有多大，他怎么也没想到女儿怎么当了红军了。

本来是出来宣传红军主张和宗旨的，没想到遇到这一出，郑红很不高兴，心里气闷得很。

回去的路上，艾巧儿不知道从哪个路口钻出来，一见到郑红就叽叽喳喳地问：“听说你见着你爹啦？”

“县城真小。”郑红不高兴地嘟囔着。

“你怎么还不高兴？”艾巧儿很不解。

“为了两石谷子就把女儿半嫁半卖的爹，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郑红觉得自己很是委屈了，没想到艾巧儿的情感腺是如此发达，竟然落泪了。

“哎，你怎么啦？我又没对你发脾气。”郑红忙劝。

艾巧儿呜咽地摆摆手说：“我没怪你，我是想我爹娘了……呜呜呜……”

她哭得好伤心啊，郑红想。

郑红不知道，艾巧儿十一岁那年没了爹娘，是红军把她带大的。

“我的爹爹是被土豪活活打死的……”

整天嘻嘻哈哈的艾巧儿看起来不像有这种深仇大恨的人，然而郑红错了。

仅仅因为拖欠了租子就惨遭毒打，毒打过后，艾巧儿的爹卧病在床，因为无钱医治，没几天就咽气了，母亲因为失去了活着的希望，投了河。

可以说艾巧儿的一家是被土豪地主逼死的。

“地主真可恨。”郑红捏紧了拳头。

艾巧儿摇摇头说：“那些狗腿子更可恨，他们仗势欺人，若不是他们的毒打，我爹哪里会死？”

从那一天，郑红知道了这世上有个词汇叫仗势欺人，或者说叫狗仗人势，也有另一种称呼叫狗腿子，这些人常常不学无术，却擅长趋炎附势，借着别人的威风来欺负另一些人，貌似很强大，其实在真正的力量面前只能灰溜溜的做夹尾巴的狗。

就像娶她的那个人？郑红想，在出嫁之前自己根本没有勇气说出反对的话，可是土匪一来，他却跑得远远的，红军救了自己，他又敢站出来和讲理的红军理论，可那个人看上去确实不像坏人，为什么会这么做呢？这该怪谁呢？

这样的问题，现在的郑红还想不明白。

反正已经签了字据，今后自己就是红军的人，没人敢欺负自己。

想一想郑红就会发笑，今夜做梦也会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