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寺庙

中甸。

郑红第一次知道，原来城里也可以这么萧条。

这里的房屋普遍低矮，商铺也不多，而且多是关着门的，有几间零星的铺子开门，架上也没什么货品。

“老板糖和盐巴有吗？我给钱。”说着，郑红亮出手里的两块大洋。

翻越大雪后，郑丽珍的身体极度虚弱，她需要营养。

郑红一家铺子一家铺子的找，得到的都是对方默然的摇头。

城内多是汉人营商的铺子，城外全是藏民，荒野之上，人多地少，一路行来都没遇到可补给的地点，好容易到了中甸，哪知道是这副景象。

“姑娘，你可以去寺里看看，那里有你要的东西。”有好心人看不下去，提醒道。

“寺里？”

郑红满眼焦虑的望着远端山上带着金顶的大建筑物，那里就是噶丹。松赞林寺，汉语又称归化寺，这座号称小布达拉宫的堡垒式寺庙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在中甸没有比寺庙掌握财富更多的了，但是……

红军禁止任何人员出入寺庙！

这是铁律，进入藏区必须遵守这个规定。

可是郑大姐的身体……

对这位比亲姐姐还亲的红军连长，郑红甚至不忍她受一点委屈，哪怕犯纪律……

郑红想着，脚底板也开始行动了。

前往归化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距离中甸城即远，路况也很复杂，好在有朝圣者踩踏出来的明显道路，不余走丢。

寺庙建在高大的山顶，远远地都能看到三座主殿发出的金光，仅那金芒就足以令朝拜者俯下身体，匍匐在庙墙的脚下。

这是藏人的信仰中心。

由于当局和地方军阀、当地领主、头人、土司相互勾结，红军来之前这里坚壁清野，粮食、药品、盐巴、糖都奇缺的红军得不到补给。

在北上抗日方针已定的情况下，这支红军距离目的地还有一万余里的路，而且沿途的补给状况堪忧，如果在中甸得不到补给，那么后面的路将有多难不言而喻。

郑红不惧崎岖险峻的山路，大雪山都翻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但是当她来到寺墙大门时，她呆住了。

门好高呀，在她的记忆里从没见过这么高大的门，只是这样一堵大门是对她关闭的。

郑红拍着大门，口中高喊：“有人吗？我买盐巴，我给钱！”

大门紧闭，沉寂得仿佛从未打开过一般，没有回应，除了郑红自己的敲击声，直到手掌已拍得麻酥酥。

郑红才不是个死心眼儿的，在家里那片山林时，上山、下河、打猎、捉鱼，就没有她没干过的，爹娘为这没少打她，就是不改。

爹娘都打不过弯儿来的犟种，此刻真的把红军的纪律抛到脑后了，沿着寺庙的高墙，她慢慢的攀上了山坡。

“嘿！”

郑红手脚麻利的找到一处合适的地点翻越了墙壁。

刚才的攀爬真险呐，有一处崖的角度近乎垂直了，稍稍不慎，一脚踏空就尸骨无存了，双脚落地的郑红此时才觉得后怕。

寺庙为什么要建在这种地方？

这个疑问还没过多久她就被一阵香味吸引过去。

寺院后墙冒着烟，好像在煮着什么，真香甜呀。

郑红贪婪的闻着空气中的香味，忽然觉得肚子“咕咕”作响。

顺着食物的香味，她来到一处伙房，大锅里正煮着东西，那味道已经让她的口水止不住的从口中生出来。

郑红强咽了口唾沫，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掀开大锅盖。

天呐！是白米粥。

这种高级食物，郑红也就是出嫁那天才有幸尝道，白米呀！

她盯着冒着泡的白米粥少顷，强忍着盖上锅盖。

“纪律严明，秋毫无犯！纪律严明，秋毫无犯……”

郑红仿佛念经一般，小声的念叼着红军进藏区的基本纪律条款。

“有人吗？”

她仗着胆子喊道。

又喊了几声，见没有人，郑红退出伙房，她决定大摇大摆的走，这样撞见人的概率比较高。

寺庙真大呀，郑红这辈子还没进过这么大的建筑呢，虽然很好奇，但是她更心急快点找到人换取自己要想的东西，郑大姐的身子可不太好。

奇怪的是庙里的人仿佛跑光了一样，一路走过去居然没见到人的踪影，直到她来到一幢高大的建筑物前。

仰望着大门，也知晓这就是佛堂，红军政策三令五申不许进入的地方，但是……

郑红把心一横走了进去。

我是来找人的，找到人就走。

她这样想着人已经踏入这间高大的建筑物内。

好多灯，一盏盏酥油灯排成排燃烧着，通体鎏金的佛像在灯的映衬下闪闪发光，这些造像形态各异，有的慈眉善目，有的宝相庄严，还有的手拿头颅挂满人类的骨头和内脏，狰狞恐怖到了极点。

殿内安静到了极点，映着烛火，郑红只觉得内心没来由的一阵阵恐惧，她的两只眼睛不断的眨着，身体竟然微微开始颤抖。

“不要害怕。”

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郑红吓得一哆嗦，慌忙回过头，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大殿外门，在阳光的映称下，看不清面目。

“那些残肢代表贪嗔痴，只要你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你看到的都是虚妄。”

那人的汉语说得很圆润，郑红听得懂，但是他说的话郑红不太懂，只是懵懂的点着头。

高大身影走了进来，这时郑红看得清了，这位老僧面像苍老，披着厚实的藏袍，头戴一顶宽边圆毡帽，足下登着一双牛皮长靴，一串长长的佛珠在手中不停撵动着。

老僧的气度不凡，一举一动都透着让人敬畏的成熟稳重，郑红看呆了，愣了半晌这才想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我……问一下，你这里有盐巴和糖吗？我给钱的。”说着郑红像在市集上那样摆出两块银元。

老僧思索良久，方才说道：“随我来。”

郑红懵懵懂懂地随着老僧的脚步而去，她对寺庙的规矩一无所知，只记得首长们曾经反复叮嘱不要进寺庙，更不要拿寺庙里的东西。

可是，自己已经进来了呀，这时候胆大包天的郑红反而后怕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随着老僧绕过三座大殿来到后堂，这里一样有很多佛像，只不过小了很多，尽管造像是一样的，但是没有那些大的那么吓人了。

在这里，不仅有老**，还有很多非常小的**。

郑红好奇的看着这些孩子一样的小僧人。

小**们挤在一起，先是很羞怯，随后胆子开始大了起来，不知从谁先开始，双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竟然一齐笑了起来。

后堂内坐着很多老僧，他们与先前带郑红来的那位聚在一起，说着郑红听不懂的藏语，语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仿佛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很快，老僧们又安静了下来。

坐于最**的那位老僧说了句什么，带郑红来的老僧躬身行礼，仿佛接受了什么委托一样。

“带我去见你们的首长。”

这位老僧说。

“我该怎么介绍你？”郑红问。

“夏拿古瓦。”

好奇怪的名字，郑红在心底嘀咕，没敢说出声来。

在小**吃吃的笑声中，郑红走出了后堂，绕过前殿，走过长长的下坡条石阶梯，见到她来时那道紧闭的大门，现在她可以堂而皇之的从大门走出去了。

郑红的手死死的攥着用银元换来的盐巴与糖，心下稍安，郑大姐终于可不以用吃没有盐的清水煮野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