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泥巴

山脚下，慢慢消融的雪，渐渐汇聚成一道溪流，纵横交错，小溪汇入大溪，终形成一道道河谷。

谷岸湿泥地表上，几朵黄色的小花儿看上去那么温柔娇小，让人不忍采撷。

艾巧儿踩在河边的一处板状的大石边，把沾满泥土的草鞋在冰凉的溪水中涮干净，时不时呵一下泡得发红的双手。

“哎，我说你呀，那杆烧火棍就那么招你稀罕？”

郑红在一处干爽的地面不厌其烦的做着出枪、收枪和瞄准的动作，她勤奋得有些过头。

“齐副连长不是说过了嘛，枪要每日百练方成，我今天才练了49遍。”郑红说。

艾巧儿的嘴角抽了抽，见草鞋甩得差不多干了，一边往脚上套，一边撇着嘴说：“你记得还真清楚。”

“艾姐，你说以后我天天练好不好？”

“随便你……”

红军与归化寺的老僧们达成和解后，双方相处得非常融洽，**们为红军举行了祈福仪式，红军也向他们赠送了首长亲笔书写的锦旗。

在藏区，寺庙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这意味着红军可以在中甸自由采买，为北上抗日的路上积攒足够的补给。

对于干英杰这样的反动土司，并非一味采取围剿的方法，只要对方不继续针对红军开展武装活动，那么红军将网开一面，给予其机会。

这个政策已经通过大**们向中甸的藏民传达，藏民与红军的敌对气氛有所缓和，不少逃亡的藏民陆续回来了。

因为这几日与藏民相处得不错，内围的警戒有所放松。

艾巧儿哪想到宣传归来的路上居然遭遇了“袭击。”

“叭！”

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一块儿泥巴正打在艾巧儿的腮帮子上，这一下把她洗得白净的脸弄得像狗啃屎一样，说不出有多狼狈。

“谁呀……”

一声还没喊出，又是一块儿泥巴飞来，这一下打得有些偏，艾巧儿躲过了。

“在那里。”郑红眼疾手快，提起枪就奔丢泥巴的“敌特”而去。

那是一道小巧的身影，一头乱蓬蓬的小**出卖了她的性别。

女的？

郑红略微一迟疑，见艾巧儿怒气冲冲地穿好草鞋作势要追。

“接着。”郑红把长长的步枪丢给艾巧儿，自己抬脚追了上去。

艾巧儿险些没接住又重又长的步枪，一个踉跄间，郑红已经追出好远，让她后面抱怨的话没说出口，她气得一抹脸上的泥，原地直跺脚。

郑红只觉得前面的人年纪与她相仿，一双腿脚在山间奔路却健步如飞，让郑红追起来十分吃力，但是她不想放弃。

郑红的目的倒是十分单纯，她就想上去揪住那丫头问问，红军到底哪里得罪她了，凭什么用泥巴丢她的战友？

高原啊。

一直跑到大脑一片空白，郑红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困难重重，而那个又脏又小的目标灵巧的消失了。

郑红强喘了几口气，努力奔着前方小上坡处一块稍稍平整的石头走去。

坐在平整的石头上，她稍稍歇了一下，不经意间，她的目光瞥向坡下方的河边，那里有几个半地下式的小窝棚。

跑到那里去了吗？

郑红猜疑着。

当脚步落在水草泥混合的滩涂上，未褪去青黄的苔藓黄中带绿，一脚踩下去软软的。

“有人吗？”

郑红左右打晾，河滩的那一边是一处泛着嫩青的草场，几匹马儿悠闲的吃草，再向远处，几头牦牛成了小黑点儿，若陷若现在草场**。

是当地牧民？

泛着疑惑，郑红小心翼翼地接近低矮的窝棚。

“有人吗？”郑红掀开一间窝棚的草帘。

阴暗潮湿的窝棚内发出一声惊呼，顺着门帘的光，郑红望见一个小女孩儿手里持着一把雪亮的藏刀正对着她，握着刀的手还在瑟瑟发抖。

光线暗，看不太清女孩儿的脸，但是追了一路的郑红还是确认，她就是向艾巧儿丢泥巴的藏族丫头。

藏族丫头身边躺着一个高大的男子，男子盖着破烂的被子，双目坚闭，口中不停的呓语着什么，随着念动的唇，男子的身体在不住发抖。

“打摆子？”

郑红吓了一跳，这可是恶性传染病，红军中也不少见，一旦遇到这种情况，挥泪也要将人留在当地，以免影响红军的战斗力。

藏人男子的嘴唇干得泛白，郑红本能的想退，可是看到脏兮兮的丫头瘦小的身影，她还是心软了。

郑红钻进窝棚，藏人丫头吓得浑身一紧，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手也更抖了。

郑红示意自己没有恶意，然后伸手去探男子的额头，烫得厉害，已经进入发热期。

因为特务连有护理任务，常见病的一些外在症状了解了许多，郑红才大致判断出这位男子的病有多重。

必须用西药，可是西药很罕见。

郑红决定回去问问指导员的意见，就在她刚掀开帘子准备出去时，一双手死死的勒住了她的脖子。

……

郑丽珍休养了几日后，感觉好多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肚子里的孩子越来越活跃了。

“这叫胎动，很正常的。”最近一直护理在郑丽珍身旁是是一名特务连的老战士，姓康，战士们私底下都叫她康大姐。

康大姐是特务连里唯一生过孩子的女兵，因为红军转移，她不得不忍痛把孩子留在老家给亲戚抚养，自己则毅然决然的背上药箱随红军大部队转战。

康大姐的药箱是宝箱，不管谁有了头疼脑热，磕磕碰碰她总能从药箱里翻出让大家用了舒服一点的东西。

“这一手是随着湘西老医学的。”康大姐从不吝啬夸耀自己的手艺，这一点倒没有人不认同，因为连首长都很享受康大姐的艾炙，头疼脑热的时候熏上一熏，提神醒脑。

“今天阳光好，出去走走吧。”康大姐建议道。

郑丽珍点头同意。

蓝天、冰山、牧场，也许是离天空近的缘故，阳光洒过，会给人一种万千色调闪耀的感觉，蓝天与碧草之间的空间让人心旷神怡，这里美不胜收。

要是能永远这样安静下去该多好呀。

几乎驻足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会生出这样一种想法，那种静谧太过舒服，让人慵懒得只想静静的在阳光下沐浴。

“连长！指导员……不好啦……”

艾巧儿的惊呼打破了午后的宁静，让郑丽珍刚刚舒缓下来的心一下子紧绷起来。

绍雨玲挑开门帘出来，手里还拿着她那支大号的黑色钢笔。见只有艾巧儿一人握着一柄长长的步枪，心里“咯噔”一紧。

“不是派你们两人去写宣传标语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

近来郑丽珍的身子不好，连里的事一直由绍雨玲全权负责。

除了把红军的藏区政策公之于众外，还要揭露国民党反动派、地方军阀的反动政策，将人民群众，尤其是藏民的苦难源头公之于众，特务连几乎一刻也没停止忙碌。

自从与大**谈判后，红军与中甸的藏民从未闹出过什么冲突，为什么郑红就突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