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投诚

“砰！”

一声警告意味十足的枪声响起。

藏骑们纷纷拿下自己的武器，他们很慌乱的望向四周，那些训练有素，若隐若现的身影已经占据了有利地形。

“收起枪！”波瓦用藏语说。

“头人，我们不能束手就擒。”手下劝道。

波瓦并没有改变自己主意的想法，他翻身下马，对一位藏人骑士说：“把我绑起来。”

那七个藏骑全都哗然了，他们“嗷嗷”叫着，有的抽出雪亮的马刀，有的把子弹上膛，表示宁愿与红军决一死战，也绝不出卖头人。

“我们什么都没有了，为了嘉让家族的血脉能够永存，唯有加入红军，我们才有机会重新返回属于我们的土地，向干英杰复仇！”

波瓦这句话故意用汉语说，其实是给郑红听的，他之所以把郑红抓住是为了保证与红军之间有人沟通，而郑红受过夏拿古瓦大**赐福一事已经在中甸地区传开了，格列描述后，波瓦就准确判断带人来救他的正是这位红军女战士。

藏人豪放，但是能在恶劣的高原环境生活下来，从很古老的时代就传下一套生存法则——永远不要与能够征服大自然的人为敌。

红军在翻雪山的时候做到了，这是一支让藏人敬畏的队伍。

干英杰打不过红军，就以私通红军的名义宣布了整个嘉让家族为罪人，率领大批队伍对其家族进行了讨伐。

嘉让。波瓦族人和土地被干英杰吞并，自己手下的几十骑也遭到干英杰武装的追打，为了安全波瓦不得不带领仅存的手下，躲在距离古城较近的纳帕海附近，昼伏夜出，直到被郑红发现，那时波瓦已经因病命悬一线。

为了避免传染给族人，只留下格列一人照顾他，若没有那两片药，波瓦现在可能已经不行了。

“绑起我！”

波瓦吼道。

尽管七名骑士并不欢喜，但是他们仍然下马，由两个为首的人上前，用一条粗大的绳子将波瓦捆得结结实实。

“哎？你在干嘛？”郑红有点懵，她笨拙地自行爬到马下，跑过去看着这出自绑戏发问。

波瓦依旧是那副冷淡的表情，声音不大不小地说：“我杀过红军，我来请罪。”

“你……”

郑红矛盾了，对战友的牺牲她本能的心痛，参军时间不长，她已经见过太多的牺牲了，枪声一响就必然会有人回不来，可是对波瓦的坦诚与自缚行为，她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他不应该与红军为敌。

可是……为什么？

在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包围下，郑红看到了方团长，此前她就曾臆想过，方团长和波瓦见面后会不会成为朋友，没想到竟然是一副仇人相见份外眼红的场面。

郑红感受得到那种愤怒。

波瓦被绑缚得紧紧的，独自一人慢慢向前，身后的藏骑满眼透着复杂的神情。

方清河与波瓦终于在近距离碰面了。

脸上拥有着一样的俊朗线条，同样的高大身材，相互间的对视同样充满不卑不亢，只不过方清河的目光更为复杂，不如波瓦那样沉静。

与其说是沉静，不如说是某种心念死掉了的样子。

波瓦黝黑的皮肤在太阳的照射下泛着光泽，他知道自己来是做什么的，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后，他紧闭双眼，紧咬着牙关，一只膝已经屈了下去，伴着另一条也跪倒在地，两条穿着长靴的腿完全平放在地面上。

愤怒如火的红军战士见到这一幕不禁有些愕然，他们没想到是这样，更多的是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场景，那是杀害他们参谋长、一营长，重伤政委的仇人，如果一跪就能消弥所有的罪？

难道那么多人就白死了吗？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即使前一刻还在相互射击，一方胜利后，另一方放下枪就是战俘，是要受保护的。

红军优待俘虏是有传统的，这些从苏区打出来的老战士已经把这些条令记在骨髓里，可是他们仍然不愿意看见这样的投诚，好多人背过脸过，不再看这一幕。

“你们先放人。”方团长并没有放松警戒，他看到了藏人队伍中的郑红，一大早他已经知道这丫头失踪一夜的消息了，但是先锋团此前经过血战需要修整，寻人的任务就交给了兄弟部队，没想到她在这里。

还活着，太好了。

方清河心里默念，回头用眼神示意警卫员去特务连汇报情况。

小战士心领神会跑开了。

波瓦抬眸看着方清河，对方对他的跪拜并没有表示出特殊的情绪，这让他更摸不准红军的政策，如果真的要惩戒首恶，那么就算将他正法，这样的结果也是能被接受的，只是为什么不表态？

郑红连忙跑过来，急切地对方团长说道：“他们没伤害我，他们要投红军。”

方清河没有回应郑红的话，只是淡淡地对她说：“你们连长急了一夜。”

“郑大姐……”郑红明白了方团长的意思，只是这里之后会怎样？

不不不！

这些人是自己带来的，我必须负责到底。

“方团长，你不会杀他吧，他可是我们连长下令救活的人，两片磺胺啊，两片。”郑红比划着手势，用两片磺胺能够证实这个人的份量。

方清河依旧没有回答，仿佛沉默的山，保持着足够的威压。

郑红慑于这股压力，硬是把后面想说的话吞了回去，而波瓦虽然跪着，但是他的头颅依旧高扬着，迎着阳光，仿佛那样一颗头颅即使被砍掉仍然高傲的。

“我们有……有政策的……”郑红小心翼翼地看着方清河，这滴溜溜乱转的小眼神仿佛在搔着这座大山的痒，让方清河终于从威压中分出了一丝神。

“不许伤害主人！”格列急匆匆的冲上来，用身体档在波瓦面前，她直视着方清河，丝毫没有害怕。

“格列！你逞什么英雄？我们红军优待俘虏，何况……何况……”郑红想说何况这还不是俘虏，可一时间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恰到好处的形容这种行为。

方清河不想把这场严肃的惩罚变成两个女孩子可以搅乱的闹剧，他上前一步。

格列明显有些害怕了，但是她的身体并未退缩。

“退开！”

波瓦生气了，他是嘉让家族的传人，怎么能让小女人护在自己前面？

“可是……”格列想还嘴，却换来了更重的训斥。

“让开！”

郑红拉住格列的手，说道：“你过来。”

格列眨着小眼睛，满是忧心的看着波瓦。

“男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郑红看出了些许端倪，既然不让她们插手退到一边好了。

方清河与波瓦的目光对视着，那是一种互不相让的争雄，那本质已经不再是相互对立的两个势力，不再是仇人相见，而更接近于纯粹的雄性本能。

跪着的波瓦，始终无法在气势上占上峰，良久，他终于垂下了高傲的头颅。

“我！嘉让波瓦，率族内和战士前来投诚，罪是我一个人犯下的，与他们无关，若要惩治，请治我一个人的罪。”他在认罪，却是挺着胸膛，但是却并没有让人感觉到不敬，反而觉得他是一个有担当的汉子。

方清河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双眸炯炯有神，久久没有发出声音。

在几百名战士的注视下，方清河缓缓走向波瓦，一双长满厚实老茧的手苍劲而有力，他就那样生生的把波瓦扶起来，慢慢地解开捆绑得结实的绳索。

波瓦有记忆以来只被绑过两次，一次是在他父亲去世后，身体还未发育成熟的他被干英杰狠狠地捆成一团吊在房梁上，是母亲用了几十头牦牛和一块本属于嘉让家族的丰水草场做交换，从那之后，家族就衰落了，波瓦一家只能仰干英杰鼻息生存。

第二次是自己命令手下把自己绑起来，绑得不紧致，但心里痛。

一直暗暗发誓要振兴家族的他不仅没能让家族得到兴盛，反而凋零，只有眼下这几个人还追随着他，他想把自己的头割下来，换取红军对嘉让家族最后血脉的庇护。

从方清河团长解开绳索那一刻，红军战士的心都碎了，他们知道，参谋的仇再也报不成了，还有那些在古隘口牺牲的同志们，他们的仇都报不了啦。

“团长！”

满天星跑了出来，他不甘呐，胡参谋长牺牲的时候，他就在身边，身为胡参谋长最信任的警卫员，他们之间有着深厚的感情，眼见大仇不得报，满天星悲愤莫名。

“参谋长就白死了吗？”

这一声呐喊传到藏人骑兵的耳中，他们垂目低头，不敢直视满天星愤怒的目光。

“归队！”方清河怒吼道：“红军有纪律！你敢抗命？”

满天星不敢，但是他委屈，终憋不住泪水，泉涌般从两颊大汩大汩的流淌出来，没人上前劝阻，大家的心情都不比满天星好多少，只不过这个小鬼还不擅于隐藏自己的情绪。

“参谋长死了，政委受伤，一营长死了，还有三十几名战士死于战士中，我们先锋团一下损失了一半以上的干部力量，还有那么多优秀的战士，难道我不心痛吗？”方清河吼着，他在发泄，强忍的情绪随着这吼声发泄喷涌而出。

红军战士们渐渐垂下了头，有的人偷偷抹起了眼泪。

波瓦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已经清楚自己遇见的是红军的哪支部队了，本就是仇人相见份外眼红，他们却最大努力的克制了自己的情绪。

“枪是我打的，我把命陪给你们！”说着波瓦飞快的从腰间抽出藏刀朝着自己的脖子抹去。

就在锋利的刀锋贴近颈口不到一寸的距离时，手再也推不动了。

波瓦睁开眼，只见到一双怒目圆睁的看着自己，一双大手死死的攥住自己的手腕，较量中，那张口中挤出几个字。

“太……便……宜……了……”

“你想怎样？”波瓦瞪起眼，试图读出对方的想法，如果是嫌自己死得太快，那么他可以忍住痛苦，让自己死得难堪一点。

波瓦的身体还很虚弱，无力与方团长较劲，三下五除二被解除了武装。

方团长郑重地说道：“你要继承他们的遗志，为他们，为红军战斗，直到你死在冲锋的路上。”

波瓦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愣住了。

许久，他缓缓地皱起眉头，双手合十做了个祈愿的动作，深深的躬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