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花季

“少学，我提议，今后你和我要一起保护好沐清和雨玲。”年纪稍大一点的李沛泽昂首道。

“不止是沐清和雨玲，我们还要保护千千万万的弱小。”栾少学握紧拳头，那面相看上去格外认真。

李沛泽嬉闹般一拳捶在栾少学的胸口，笑道：“行啊，志向远大啊。”

栾少学依旧认真地说：“我们读书是为了明理，明理是为了治天下，如今国家贫弱，正是我辈为之奋起之时，将来为这山河改头换面，书写新的篇章。”

绍雨玲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朋友般，瞪大了眼睛，一脸欣赏的看着他，如今读书者，有理想者少之又少，男子多是为了将来能寻个好职位，女子为了嫁个好夫君，似栾少学这般胸中有沟壑者，十之一二。

李沛泽略年长，便似老学究一般垂首道：“儒子可教也……”

刚才还一般正气的栾少学又恢复了少年该有的表情，嬉笑着追打上去，边闹边笑：“你才儒子……少在这儿装老先生……”

“哈哈哈……”

少男少女们的笑声再次响起……

绍雨玲的耳畔总还是能回想起当时天真的笑声，真是美好的年代啊，美好到让她几乎可以回忆起每一个细节，她还记得那青涩的表白，还记得她们之间说过的话。

不知为何当李沛泽说起要保护好她们的时候，绍雨玲突然感到格外安全，比之配刀配枪的打手们护在身边还让人感到安全，或许这就是她愿意与他们在一起的原因吧。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有些事本不该发生的，可惜没有如果。

李沛泽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务实”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穿起了长衫，戴起了眼镜，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更成熟一些，但是在绍雨玲的眼里那副打扮更似米店掌柜。

尽管李沛泽的打扮致使伙伴们之间疏远了一些，但是他们的友谊仍一如即往，碰了面仍然十分亲热，只是李沛泽愈发的少言寡语，多的时候会说：莫谈国事，国事不堪问之类老学究才说的话。

但是栾少学偏要谈国事，不仅谈，还要大谈特谈。

“还记得五年前我们的约定吗？我们要为天下贫弱者读书。”栾少学讲起来慷慨激昂，时不时的挥动着拳头。

如果说五年前的栾少学还是青涩的果实，如今的他倒更像是泛着微黄的柚子，还欠点火候，但是飘酸诱人……

绍雨玲走神了，以致于栾少学那番慷慨激昂的话她只听进去一半，她暗叫侥幸没被对方发现，不然真害怕他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质问自己。

李沛泽只是听着，时不时的嘲讽般摇摇头，却插不上话，沐清呢？

奇怪，今日的她格外安静，平时不应该积极附和栾少学的话吗？绍雨玲觉得今日的聚会格外怪异，似乎人人都心不在焉。

“说来时间过得真快啊……”李沛泽终于趁栾少学间歇之际插进了这么一句半感慨话。

栾少学也不讲了，要毕业了，何去何从？

“我是要继续求学的，但是家中老父身体不好，家中米店终是要有人操持的，身为长子，我是要回去的。”李沛泽说着，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奈，当然，也只有略略几分，看得出他早就满意当下的命运了，正如他自己所说：“吾辈还有米吃，有衣穿，有学念，已是知足……”

“那天下呢？还有那么多吃不上米、穿不上衣，读不起书的人呢？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刚安静下来的栾少学“嚯”地站起，质问道。

“栾少学！”李沛泽拍案，这是他近两年来少有的表达情绪，“你太自大了，你以为你有几斤几两？能替天下人做主？满清是亡了，可你也代表不了民意！”

“至少我在求索，不似你，一心只想回家做老板！”栾少学似乎不再给这位年纪略长的大哥留面子了，怒目而视，指着对方的鼻子吼道：“我栾少学有几斤几两也用不到你家缺斤短两的称来称重！”

“你！”李沛泽猛地站起，拳头高高挥起，相对以怒目，长衫的衣摆飘飘，仿佛在配合这股怒意。

“怎么？要动手？”栾少学撸起袖子毫不示弱。

绍雨玲慌了，连忙起身挡在两人中间张开双臂隔开他们：“你们别吵了，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这是在做什么？”

“你问他！”两人异口同声的相互指责，然后又负气扭头，谁也不搭理谁。

都说成长会有烦恼，难道这就是吗？

刚满十五岁的绍雨玲不懂，她只记得1927年的刚开年，国事动荡，满城风雨，反英、排外、政变、起义、**层出不穷，她也很难相像，这样的潮流里自己能做什么，如今两个最好的朋友之间还要吵，她的小脑袋有些不够用了。

因为绍雨玲的缘故，场面突然安静了下来，这时大家才发现，原本一直很活跃的沐清居然一言未发，只是一直坐着垂头。

“沐清，你怎么啦？”栾少学终还是表示了关心。

沐清慢慢抬起头，大家惊讶的发现，她的眼眶竟然是红的。

“我要嫁人了……”

这话的声音不大，却令大家为之一惊。

沐清才多大呀，正是大好的青春年龄，这么早就嫁人，那就意味着在当下的社会生活里必须扮演好家庭主妇的角色，整日洗涮缝补，怎么可能有时间参加社会活动呢？

“沐清你还是不要嫁的好啦。”栾少学说。

沐清无奈的闭上眼，想应下来，却又只能摇摇头说：“妈妈的病不能再耽误了……”

五年来，大家没少吃沐清妈妈做的饭，尽管是粗茶淡饭，但是那种一起端起碗一起吃的感觉格外亲切，大家还没少替操劳了沐母分担劳务，也正是在这样的活动中，曾经的绍大小姐才知道平民生活的疾苦。

绍雨玲有时十分感激父亲的开明，可以让她求学，又十分痛恨父亲的经营方式，盘剥了多少穷苦人才积累的财富？那样一点点的怜悯仅出自于意识里的卑微的同情。

她很矛盾。

“我有钱，我给你妈妈看病。”绍雨玲大方地说道。

沐清又垂下头，连摇着脑袋，默默落下几滴泪。

“到底怎么了嘛！”绍雨玲急了。

“唉……”李沛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说他所知道的一切。

沐清哪里是要嫁人，是去给人当小老婆，对方是当地的小军阀，霸道得很，从前一直喜欢名伶的，如今不知道怎么突然喜欢起女学生来，已经不知道被他糟蹋多少人了，有一天沐清正在为家中打水，不知道怎么就撞上了，水泼了一身，对方不仅没道歉，反而出言调戏，受教育多年，也有几分骨气的沐清反驳了几句，结果对方直言非要把她娶回家好好玩弄……

“这太过份了！我找舅舅去，让他找记者，找刊物的编辑，发文章曝光他们！”

“别！”沐清一下子拉住绍雨玲，慌张地喊道：“你不知道他们杀过多少人，那些人都是军阀，没人管得了的……”

小伙伴们再一次沉默了。

栾少学的拳头捏得紧紧地，而李沛泽则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样子仿佛在说，怎么样？你不是以天下为己任吗？倒是管呀？

“北伐军已经到湖南了，我去找他们！他们肯定会管！”

栾少学的拳头重重的砸在书桌上，随后头也不回的跑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