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风声3

齐万盛走进茶社说：“刚才在马号看到这小哥俩，就把他们带过来了。”他见家眷人手一幅字画，又见提笔含笑的范知然，便客气地颌首致意，范知然则恭敬地鞠躬回礼。

齐家人显然更喜欢杜子骏，这个搂搂那个抱抱还掐掐，把他搞得很不好意思，反而惹起大家的欢笑。

李曼凤是来保定散心，杜子强是在保定求学，两人的家目前均定居在天津，以前彼此就曾经常走动，因此相对更熟悉亲近。李曼凤调侃道：“你这个捣蛋鬼，到哪里都不受待见呀。”

杜子强不以为然道：“只要有好吃的就行了，嘿嘿。”随后，他绕过人们向杜辉打招呼：“大哥好。”

杜子骏也摆脱人群过来问候：“大哥好。”

杜辉依旧不冷不热道：“你们好。”不过，在觑视已是同志的三弟杜子强时，他的眼神透出一丝关爱。

齐万盛说：“我订了午饭直接送到观澜亭，你们先过去吧。”他示意杜辉留下，显然是有事要谈。

在人们走后，范知然趋步上前说：“齐叔，又要有事麻烦您了。”为了不动声色地拉近距离，他特意用“又”作为铺垫，其实两人以前没有过生意交往，甚至没有过个人交集，只因齐万盛不仅是一名巨商，还被商户选为保定商会副会长，所以，范知然对其非常熟悉。

齐万盛回忆不出对方是谁，但他做的是开门生意，人来人往难免会忘记，为了不至于唐突，尤其不能失去任何一次潜在的生意机会，他以长辈的姿态笑问：“先说说看，什么事？”

范知然说：“我在天津收了几件文玩，您也知道现在兵荒马乱的，所以就想……”

齐万盛说：“这都好说，最近我又买了几条船，也希望你能广而告之。”他说着掏出一张名片，“去这里找冯经理，具体事宜你们谈就行了。”

“多谢多谢，那就告辞了。”范知然恭敬道谢后，没与杜辉打招呼就走了。

杜辉心中当然清楚，范知然不仅主动揽下危险任务，还在尽量切割彼此的关系，但感动之情绝不能溢于言表，他只是若无其事地品茶。

“子学，”齐万盛仍然称呼杜辉的原名，“有件事我不得不说了。”

杜辉谨慎地问：“什么事？”

齐万盛说：“前几天我去北平办事，顺便请你的岳丈吃饭，席间他一直在抱怨你不顾家。”

杜辉一脸苦恼道：“哦，我是在奉学校指派到各地约谈招生事宜，您也知道如今世事艰难，不仅要努力维系今年，还要为来年早做打算。”

齐万盛说：“原来如此，那就是你岳丈的不对了。”

杜辉连忙说：“也不能这样讲，我确实有些顾此失彼对家里照顾不周。”

齐万盛不以为然道：“男人自当以立业为重，不立业哪能持家？”随后，他压低声音说，“不过，我最近听到风声说，除了红军在南方大举用兵，他们还要在北方包括保定搞事，你外出时要多加小心。”

杜辉感激道：“嗯，多谢齐叔提醒。”

齐万盛转而说：“还有一件事，你最近去过天津吗？”

要知道，自袁世凯奉旨于1895年在天津小站编练新军后，及至于1912年创办保定军校标志中国军事进入正规化，天津就已成为进口外国武器的重要港口之一，尤其1917年张勋复辟开启军阀混战的大门，各方对武器弹药的需求随之暴增，主要目的则是通过武力控制政治中心——北平，以及毗邻的经济中心且是对外窗口——天津，因此，平津加之河北地区成为各路军阀的走马场，并将天津港当作进口外国武器弹药的重要接收站，而正是因为你方唱罢我登场，加之港口黑帮的介入，便逐渐形成了武器交易黑市。

杜辉在半月前曾为起义所用武器到过天津，此时被齐万盛问起他不由警觉起来，但又知道齐万盛之所以能够黑白道通吃，就在于察言观色、趋利避害的能力远远高于常人，所以他如实回道：“去过。”

齐万盛又问：“见过杜兄吗？”

杜辉听对方所问是自己的父亲，他暗松一口气，顺势叹气道：“没有。您也知道，我们父子一向不睦，我赴法国勤工俭学还是向您讨的费用。”

齐万盛连连摇头道：“他一直抱着实业救国不放，结果是碰得头破血流，最近不知犯了哪股魔怔，居然把宝押在西北军身上。当然喽，冯玉祥自幼生活在保定，所辖西北军目前占据天津，对其有所依仗也应当，可是不能将身家性命都押上呀。”

杜辉故意不解道：“他只是在做纺织生意，怎么能跟军队挂上钩？”

齐万盛说：“你一直读书不参与杜家事务，也难怪不了解其中机巧，当然，这种事其实一点就透。”

杜辉恍然道：“您是说军服？”

齐万盛说：“还有军帽、绑腿、布鞋、被子、子弹带、手榴弹袋，乃至军旗、信号旗、袖标等等诸如此类均需要布料。关键问题是杜兄签下的合同标定战后结款，虽说阎、冯、桂联军大有碾压蒋军之势，不过，有风声说东北张汉卿有意倒向蒋介石，若真的如此，其结果也就不难预料了。”

杜辉随之忧虑起义事宜，因为中原大战的局势若有变化，交战各方必然会出现兵力调整，难免会影响计划中的起义，他若有所思随口道：“那怎么办？”

齐万盛说：“事已至此，你最好是告知保定尤其蠡县的杜家各房，尽量疏散资产以免被债主瓜分。当然喽，这仅是有备无患，但愿不至于此。”

杜辉感激道：“多谢齐叔提醒。”

数天后，杜辉拎着皮箱走出保定南门，城墙上贴着一张告示，上书：范犯知然走私军火罪大恶极，立即处决！

报童叫卖：“号外号外，完县起义已被扑灭！”

车夫谦恭地问：“客爷，您这是去哪儿呀？”

杜辉说：“完县。”

车夫狡黠地说：“那边可不太平呀。”

杜辉说：“你没听号外说吗？已经扑灭了。”

车夫说：“那上面说的您也信？嘿嘿，听说大批暴民已经逃进山里，没准什么时候就反扑回来。”

杜辉就是要冒险前去取得联络，以便为清苑、博野、蠡县等地起义做评估与准备，他故意踌躇为难后，似乎下定决心道：“我有急事要办，那就车费加倍怎么样？”

车夫欢喜地接过皮箱说：“客爷，您留神别碰着。”

杜辉抬腿跨上骡车时，顺势扭头望向城门，以决绝的心念向战友告别。

PS：李英儒著《野火春风斗古城》于1958年出版，同名改编电影于1963年上映，其中“古城”即指保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