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肃杀1

太行山，完县（今顺平县），1930年夏。

余晖，城头垂吊人头木笼，持枪的军警与持刀的民团在盘查。一周前即8月17日，以完县五里岗村为中心发生农民起义，这是在保定地区发动的首次武装斗争，并成立了北方首支红军队伍——红22军，国民党当局震惊之余调兵弹压，起义队伍被迫向山区转移。

杜辉付了车钱拎起皮箱走向城门，按计划起义应在农历八月十五即10月6日举行，可是竟然提前了一个多月，而整体计划还涉及清苑、博野、蠡县及省内其他地区，因此，他决定冒险赶赴实地了解情况，一是尝试与起义队伍取得联系，二是评估直接影响与潜在隐患，以期为其他地区的起义计划提供帮助。

“站住，干什么的？”一名民团队员喝问道。

杜辉当然知道相比于军警，民团对狐假虎威地盘查行人更为热心，也最难对付。他连忙掏出常备的推荐函，恭敬且文邹邹地说：“此来应聘贵县小学教员，这是我的推荐函。”

在场的民团及军警均不识字，只是继续盘问：“你要找谁？”

杜子骏又掏出事先收集的招聘启事，展开说：“这是招聘启事，上面注明的联系人是宋副校长。”

民团及军警更关注的是那个皮箱，随即转入正题喝道：“开箱检查！”

杜辉一边打开皮箱，一边赧然道：“我只是个教书匠寒酸得很，让各位见笑了。”皮箱内除了换洗的衣物，还有吃剩的面饼和点心，“我反正已经到了，若不嫌弃的话，这些吃食就送给各位吧。”

其实，面饼和点心是杜辉特意预留，因为守卡人员多是底层军警或当地泼皮，本身也很贫困且贪财，就连针头线脑也不会放过，有的甚至会剥下死囚的衣服出卖，因此对他们不能太过露富，否则极有可能被纠缠不休，而吃食就成为最好的贿品。

进城后，杜辉用化名登记入住旅社，为了尽量避免引发关注，他脱去长衫仅穿粗布衣裤上街，趁着夜色在秘密联络站附近走过两趟，在没有发现异常情况后，他闪身进入小院直奔亮灯的正房，房内一家三口正在吃饭，男主人名叫刘仲伦。

刘仲伦惊诧道：“王先生，你怎么来了？”

“王先生”是杜辉的化名，他微笑道：“被雇主辞退了，所以就来贵宝地讨口饭吃。”

刘仲伦扭头对妻子说：“你去再做些饭菜。”

杜辉目视女人抱着孩子去厨房后，他才低声问：“怎么行动提前了？”

刘仲伦说：“在检验枪械时不慎走火导致一人死亡，不得不提前举行。”

杜辉暗松一口气，因为并非事前泄密造成，他又问：“目前是什么情况？”

刘仲伦说：“昨天，起义队伍被迫撤进山区，从保定来的晋军第20师69团一个营尾随过去，按照原定计划，若坚持不住就会撤到易县或涞源。”

杜辉追问：“损失情况呢？”

刘仲伦说：“攻打县城是在举行起义的四天后，敌人已有所防备并利用诈降拖延时间，加之天降大雨无法展开攻势，紧接着传来消息称，敌人援兵已从保定乘火车抵达方顺桥站，韩同志当即决定撤进山区，所以队伍的损失不算很大，不过以后就不好说了。”

其所说的“韩同志”名叫韩永禄，完县西五里岗村人，在入学保定育德中学期间的1924年入党，同年在家乡组建保定第一个农村党组织，1926年被选派到广州第六届农运讲习所（毛主办）学习，翌年回归被任命为完县县委领导，在此次起义兼任红22军总指挥。由此，可以说是一位既有学识又有胆识，且受过最高等农运教育与训练的干部。

此外，完县县城并没有在平汉铁路线上，从保定来此的最快方式是，先乘火车向南20余公里到方顺桥站（后称完县站、顺平站，今顺平县高于铺镇域内，方顺桥镇隶属满城区），再转乘骡车或徒步向西约15公里抵达县城。不过，杜辉并没有选乘火车，主要是为了避免更为严格的盘查，他包租骡车斜插近路当天就能抵达，而且是在傍晚便于即刻行动。

杜辉继续问：“你能否与队伍取得联系？”

刘仲伦为难道：“目前难度很大，只能等他们站稳脚跟后，派人来与我联络。”

杜辉只得说：“那好吧，以后我会再来找你。”

刘仲伦脱口问：“如果很快就有了他们的消息呢？”

杜辉心中不由一揪，因为对方作为被联络人，不应对联络人的行踪进行“旁敲侧击”，当然在情况紧急之下也很难界定，关键在于他察觉对方似乎有些急切，便不动声色地说：“我不能长时间住在旅社，容易引发怀疑，所以明天一早离开，若有紧急情况的话，你可捎信到这里。”他掏出纸笔匆匆写下一个地址，“不论怎样，估计一周后情况就能明朗了，我会再来。”

刘仲伦接过来低头反复默记，然后将纸条伸向油灯点燃销毁，才关心地叮嘱道：“你在路上要多加小心。”

杜辉察觉对方对默记内容的认真程度高于以往，当然在事关重大之下也情有可原，他依然不动声色地说：“那就告辞了。”

刘仲伦客气道：“吃了饭再走吧？”

杜辉说：“我已经吃过了，你不要送以免引人关注。”

刘仲伦说：“好的。”

杜辉出房门走向院门，他似乎想起什么拐进厨房说：“嫂子。”

刘仲伦的妻子正在炒菜，听到声音手一抖铲子掉进锅里，她扭头不知所措地看着杜辉。

其实，杜辉是在以此做进一步验证，因为敌人对刘仲伦不论公开抓捕，还是密捕均瞒不过其家人。他客气地说：“我还有事，下次再来讨扰吧，告辞了。”

直至杜辉离开，对方没有像以往那样热情挽留，甚至站在原地没动，杜辉已经有了初步判断，但为了保险起见，尤其涉及采取应急措施的起始时间，所以他仍需进行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