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肃杀3

中午时分，何连江回来了，他将马车倒退在店门以便装运货物，当然还有杜辉。这辆马车是分店自备，平时运货也接送客人，为了防雨防风设有车棚，应该是何连江同时在偷运私货，所以车底板有一个夹层，他让杜辉躺进去，然后扣上盖板又铺了一层苫布，紧接着，他连呼带叫地请来邻居帮忙装货，以证明没有夹带不可告人的“东西”，同时为了尽量避免引发怀疑，他放弃了个人行李。

在收拾停当后，何连江赶车行至北城门，正在盘查行人的李队长迎上几步，不耐烦地问：“何老板，怎么又要出去？”

已叛变的刘仲伦坐在城门内侧的露天茶摊，看似是在喝茶歇脚，其实是被敌人安排辨认杜辉，他一脸阴郁地扫视行人，甚至没有向这边扭头观望。

何连江叹气道：“没法子，刚才碰上几个愣头青，说再不平账就来烧店铺，这不连午饭都没敢吃先送过去再说。”

李队长一边随手翻查货物，一边大声强调道：“那得赶紧着，如今个个都是火爆脾气，别再闹出事端了。”

何连江也附和强调道：“是呀，我也怕暴民刚走，又来刁民给各位添乱。”

李队长摆手道：“快走吧！”

天黑后，何连江已经赶车进入清苑县境（今清苑区），他先将杜辉从车厢夹层放出来，然后出面找了一个农户借宿，在匆匆吃过晚饭后，他俩并排躺在柴房里，各怀心事默默无语。

“老何，多谢了。”杜辉打破沉寂。

何连江说：“你就别客套了，不论从哪里讲都是我该做的。”转而，他似是随口问，“你要去哪儿？”

杜辉反问：“你呢？”

何连江说：“先回蠡县看一下老婆孩子，然后去天津总店结账。”

杜辉又问：“这里是哪儿？”

何连江说：“清苑县白团乡。”

杜辉心中暗喜，因为在整体计划中，该乡的小白城村也是一个曝动中心，而完县五里岗是因为枪支走火误伤致死一人，这才不得不提前一个多月举行，但其他地方仍在按照原计划进行筹备，尤其他俩进入这一带后，被盘查的次数大为减少，说明尚未引发敌人的重视乃至警觉，即便如此，他在目前情况下也不能直接去小白城村联络。

他说：“我要去南大冉（当时清苑县府设在保定城内，解放后先后迁至中冉、南大冉，今更名清苑镇为清苑区政府驻地）。”

何连江说：“也就多绕二三十里地，我送你过去。”

杜辉说：“不用，你拉着货物不方便，明天帮我雇辆车就行了。”

何连江没有继续客套，顺势说：“嗯，你们文人讲究的是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生意人讲究的是买卖不成仁义在，那就不出门远送了。”

杜辉不由一愣，因为“不出门远送了”之说很拗口，但又不至于太唐突，所以被选用接头暗语的首句。可是，如果何连江是自己人，在完县全力筹备行动的情况下，他就有可能与刘仲伦建立工作关系，目前确认刘仲伦已叛变，那么，这就有可能是一个圈套！

当然，自1921年召开“一大”时被租界巡捕突击搜查，及至1927年大钊同志等人（包括曾在省立保定第六中学即今保定一中就读的杨景山）被军阀杀害，尤其同年举行了八一南昌起义、秋收起义、广州起义，国民党及地方军阀愈加大开杀戒，各地的地下组织随之遭受严重破坏，但同时在斗争中发展完善了更为隐秘的隐秘战线。也就是说，何连江与刘仲伦也有可能分属完全隔离的两条情报线。

不过，杜辉在目前情况下认为不宜冒险，因此他没有回应接头暗语，只是随口说：“那就后会有期了。”

何连江沉默良久，又问：“您认识一个叫刘仲伦的吗？我今天见他一直在城门口，好像是在帮着警局抓人。”

杜辉当即否认道：“不认识，也许他和污陷我的坏人是一伙。”

何连江似是解释道：“他可能会诬陷别人，但此时肯定不敢对我下手，一是杜家的威望仍在；二是我有时会替黑道偷运私货，同时借此买通了白道；三是我和五里岗的暴民首领也有交情，目前尚未完全扑灭，所以他势必要为自己留条后路。”

杜辉也清楚，在严刑拷打尤其以亲人要挟之下，有人便死心塌地叛变投敌了，不过有人只是选择性地出卖，包括针对无密可保的人与事，而在特殊情况下，这种“叛变”也会被允许或默许，而在进行甄别后重归组织的不是没有。但是，他目前不能确认何连江是否叛变，何况还有可能是刘仲伦将何连江出卖后，敌人暂时没有实施抓捕，而是暗中将其当作放长线钓大鱼的那根线。

无论如何，杜辉已初步了解到五里岗的基本情况，包括队伍撤退的大致走向，尤其摸清刘仲伦已经叛变，必须要及时上报切断这条线，以免被敌人逆向查获我方上级机关，而在上报的过程中决不能出现任何差池，何况明天上午就能抵达南大冉，进而与清苑县联络员接上头，无需再寻求何连江的帮助。反之，如果何连江没有叛变的话，那他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情报线进行上报，无需因彼此交叉而增加危险。

因此，杜辉仍然没有回应暗号，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嘛，人之常情。”

一夜无话，第二天两人分手后，何连江向东直接回蠡县。杜辉则向北到南大冉，先与清苑县联络员接头，除通报完县五里岗的情况，还委托联络员上报保属特委，随后，他返身向南到博野县，再向东到蠡县进行通报，并留在蠡县杜宅等待指示。

不久，传来消息称完县五里岗的队伍被敌人打散；随后，又有消息称东北张汉卿于9月18日（在一年后爆发“九一八事变”）通电拥蒋，旋即派兵入关，中原大战随之急转直下，阎锡山、冯玉祥联军争相撤退，部分将领率部转投蒋军。

可是，杜辉的父亲事先将宝押在冯玉祥西北军上，他眼见血本无归而气血攻心病危，被雇员包括前往总店交账的何连江从天津送回蠡县，在保定的杜子强、杜子骏闻讯赶来，杜家陷入焦虑与恐慌之中。

清晨，杜辉的妹夫、蠡县警局警长杨定邦匆匆登门，他紧张地低声说：“昨晚，完县派人来抓何连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