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绿乌龟（下）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要不要做出调整需根据现场和进展情况而定。”

说完这两句话之后，李遮阳闭上了嘴。

林韶璞也没有吱声，默立在那里，不做任何表示。

很久之后，林韶璞终于开口，“走吧。”

扔出这两个字，林韶璞也不招呼在一旁等着他做出表示的李遮阳、梁松和孙家申三人，抬脚便走。

三人跟上。

刚走下第一具尸体上方的那道田埂，几个穿戴还算齐整的人从一行人身后赶了上来，他们是堰塘村和临近村子里的保长甲长。

几个保长甲长拦住了最前面的林韶璞，一个人向林韶璞问道：“长官，这三具尸体该怎么处理？”

林韶璞没有回答，却看向了李遮阳，这意思再明白不过，问李遮阳要不要拉回去做尸检。

李遮阳答道：“后面那两具尸体拉回去没什么意义，伤口带弧度，是软剑一类的软兵器，就地处理了就是。至于这一具——”

李遮阳看向了几步外的这具尸体，正要说出同样的话来，突然想到，如果割断这个日本特务脖子的凶手和杀死后面那两名日本特务的凶手是同一个人，一个身高一米五的人要割断一个身高一米六五的人的脖子，不借助外来工具的情况下……

李遮阳又一次想起了那四只绿毛龟，想起了纪香贵子说的伊贺和甲贺。

李遮阳向几步之外的尸体走了过去，随即，林韶璞也一声不吭的跟了过去。

见状，梁松、孙家申和几个保长甲长也跟了上去。

到了尸体前，李遮阳再次打量了着地上的尸体，以期从尸体上找到能支撑起他怀疑的证据来。然后，李遮阳注意到死者裤子上位于膝盖位置的土。之前他以为膝盖上的土是死者从上面落下来沾上去的，但因为四只绿毛龟，他对原先的观点产生了怀疑。

“脖颈上的伤口这么深这么长，不是一眨眼就完成得了的，死者膝盖上的土应该是死者身体失去力量支撑后跪在地上时留下的……不是一眨眼……如果老太婆是名忍者，要从身后割断死者的咽喉，在没有任何外来工具的情况下，要做到这一点，她只能爬上死者的后背……割出这样的伤口必须两只手才行，所以支撑起她身体的着力点就应该在死者的背上，在快速失血的情况下，死者的背上应该有老太婆留下的痕迹才对……”

想到这里，李遮阳蹲下身来。

正打算把尸体翻过来，看看死者背上有无痕迹时，想着有现成的人可用，李遮阳便将伸出的手变成了招手，向跟上来的几个保长甲长一招手，招呼道：“来搭把手，把尸体翻过来。”

不知李遮阳底细的几个保长甲长向林韶璞看了过去。

林韶璞是多大的官几个保长甲长不知道，但能指挥这么多的人，这些人还都个个带枪并且带的全都是手枪，他们面前的这个人官职一定小不了。

在几个保长甲长的注视下，林韶璞开口，“照他说的做。”

尸体翻了过来，尸体身上的衣服被扒了去，光光的后背上，两团深色的淤痕现了出来。

看着这两个淤痕，李遮阳说道：“我就说嘛，日本人在山城哪来那么多的潜伏特务！”

这样说的时候，李遮阳的语气不免有些得意。

站在一旁，一直不知道李遮阳要干什么的梁松鹤孙家申两个人，一看到这两个淤痕，目光一凝，两人的脑海中随即想到那个带着一个小女孩出现在那栋楼下的老太婆，也想到了身高一米五左右的老太婆是如何割断眼前这个一米六五身高的男人的咽喉的。

不由自主的，一副老太婆**一样攀上这名日本特务后背、手中利刃割向这名日本特务咽喉的画面，就出现在了孙家申的脑海里，那两个淤痕，就是老太婆膝盖留下来的……

当孙家申脑海中有画面出现的时候，梁松的脑海中也有同样的画面——能当上本部行动处的行动科长，梁松自然还是有一些本事的。

想到一米五的老太婆那种杀人手段，梁松打了一个寒噤，赶紧伸手挡在了咽喉处，这时后面要伸来一把割断他咽喉的刀，这刀也只能割在他的手背上。这样做的时候，梁松下意识的回头向身后看了过去。

没有人！

梁松松了一口气，然后，梁松看到了林韶璞瞥过来的目光。这眼光，让梁松有一种五脏六腑都抖落在了林韶璞面前的感觉。

李遮阳自然注意不到这些，看过之后，他便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们先下去，有事我再叫你们。”一直没有吭过声的林韶璞这时对几个保长甲长说道。

几个保长甲长退了下去。

待到几名甲长走远，林韶璞这才向李遮阳问道：“说说吧，这两处淤痕是怎么回事？”

“这两处淤痕是凶手行凶时膝盖留下的痕迹，凶手行凶的方式应该是这样的……”

李遮阳侃侃而谈，将凶手行凶时的情形与林韶璞讲了一遍，所述情形和孙家申、梁松脑海里的画面几乎相同，不同的，是李遮阳的细节更细致、更精准一些。

“……这就是卑职根据现场做出的推断。或许推断与实际有些出入，但总体不会相差太大。至于凶手为什么要刻意弄出这样的伤口来，就只能去问凶手了。”

讲完对死者脖颈上这道伤口的怀疑之后，李遮阳结束了他的讲述。

“刻意？！”林韶璞念叨了一遍这两个字。

“还有什么？”林韶璞看向李遮阳，问道。

李遮阳摇头，“没有了？”

“真没有了？”林韶璞又问。

李遮阳再次摇头，“真没有——哦对了，有个建议算不算？”

“说。”

“动员镇上的人，在镇子周边找找，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小女孩的尸体。”

“小女孩的尸体？”

李遮阳点头道：“如果老太婆真的是示警人，这个小女孩绝对是老太婆顺路带走的。不管干掉这三个日本人的凶手是不是这个老太婆，小女孩都是个累赘，老太婆绝没有让小女孩活下来的道理。找到这个小女孩是在哪儿失踪的，对找到这个老太婆是有帮助的。”

林韶璞转向了已经有很久没有吭声了的梁松和孙家申，说道：“梁副组长，这边我就交给你了，孙组长这个组我还是留给你。人不够，就多找一些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尽快把那小女孩给找到。”

“就这样吧，我们走。”

说完，林韶璞抬脚就走，根本不等梁松和孙家申是否有回应。

“我们”当然指的是李遮阳。

“我们？哼哼！”李遮阳心里哼哼两声，然后又在心里哼哼道，“说得就好像人家真是你跟班似的。”

心里在哼，可李遮阳的脚却诚实的跟在林韶璞的身后向前迈去。

县官不如现管，生前虽然没有当过兵，但中尉和少将之间隔着多少距离，李遮阳还是清楚的，并且，能不能成为军统在上海的一只孤鹰，李遮阳现在还指望着这位情报处的副处长呢。

“为什么挂掉的不是戴大老板？我要成了戴大老板……”跟在林韶璞身后，李遮阳边走边浮想联翩。

到纪香贵子待着的地方，林韶璞让看守的特工将人带上，一行人回到了停车的地方。

自然不可能和林韶璞挤一辆车，到了地头，李遮阳自顾钻进了来时坐的那辆车里。

刚坐进去，一个特工就走过来敲开车窗，弯下腰，将林韶璞的话送进了李遮阳和车内其他几个人的耳朵里，“李中尉，林长官说，你这里要是坐不下，可以去他的车里。”

委婉的邀请，李遮阳怎会听不出来。

“坐得下。就不麻烦林长官了，替我谢谢林长官。”李遮阳谢绝。

特工没再说话，直起身来离去。

然后李遮阳感觉到了车里一种异常的安静。

然后，李遮阳看到了车里三个人眼里闪动的光彩。金逸的光彩最为明亮，刘百星次之，廖无畏再是去遮掩，也遮掩不住艳羡之光从眼中的流露，李遮阳猜测，三个人中，以廖无畏眼中的光彩最为明亮也说不一定。

三个人的眼中为什么会有那样明亮的光彩，李遮阳知道，

军统局数万特工，想要在军统这样的情报机构里攀上一个如林韶璞这样的本部实权人物，就是一个少校中校，可能性都是极低的，何况廖无畏、刘百星这样的上尉中尉。

三人的心思李遮阳明白，但他却当没看见一样，将目光移向了窗外。

“李长官抽烟。”金逸殷勤的将一支烟递到了李遮阳面前。

李遮阳接过烟，扭头对金逸说道：“一个中尉，还不配被人叫长官，以后千万别再叫了，惹人笑话。就叫军衔吧。”

“我记住了。”金逸应一声，然后划燃一根火柴，向李遮阳递了过来。

李遮阳却没有凑上去，自己伸手接过金逸手里的火柴，将手里的烟点燃。

烟点燃，将火柴扔出窗外时，李遮阳看到刚离开的那个特工又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