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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2020年8月30日,去给送医生红包。

小说:癌情17天 作者:刘一方 更新时间:2021/6/16 18:44:42

(一)现在送红包是深潜规则

后天就要做手术了,我今天必须完成一件十分重要的事,那就是给我的手术主刀医生冷主任送一个红包去,这件事我和老伴纠结了好几天。

老伴认为,送红包,不如找领导打招呼管用。她知道我认识他们医院的一位院长,更何况这家医院的扩建方案还是我做的规划。

我说,像冷主任这样一级的专家,他这一辈子就是吃技术饭的。找领导打招呼,无非是说明你认识他们领导,但对他的个人前程不会有什么影响。相反病人一动就找领导,搞不好还会让他产生反感。直接给他送红包,一方面说明病人对他的尊重,二来领导没有找他的“麻烦”,也让他工作“压力”轻些。

送红包的目的,当然是希望医生能把手术做得更加好,但有时也不一定。比如我有一个朋友跟我说,他家里有一个亲戚开刀,也送了红包,但后来居然腹腔里留了一块纱布,我送他红包,他送我纱布,倒也是有来无往非礼也,朋友说起这事儿是哭笑不得。正常的话,如果手术失误,你可以找医院理论理论,可这是托熟人找的关系,还送了红包,碍于朋友的面子,只好忍气吞声,自认倒霉。

那么不送行不行呢?不送,作为病人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就比如我吧,前列腺癌手术是一个极为精细的手艺活,万一在手术中这个冷主任打一个喷嚏,手一抖,碰伤那根神经,有可能你那个小**子,往后就只能是尿尿了。再说送个红包,套个近乎,或许还能再加一个微信,往后说不定就是属于一个圈层的人了,如今在社会上不就是混的一个圈层吗?微信真是一个坏东西,通过微信建立起来的友情,你到底是“微微的信”,还是“微微的不信”。

老伴认为我分析的有道理,最后我们家庭会议形成一致决议,要给冷主任送一个红包去。

说真话,现在去给医生送红包,真是一件头疼的事,这不仅是一个人情世故问题,还涉及到商学,社会学,数学,现在已经上升到一个哲学问题了。

很多年以前,手术前给医生送个红包,那时是明规则,患者可以给医生公开地送,即使是当着别人的面送也无所谓,大家都心照不宣,红包大小无所谓,关键是一个心意表达,就如同过年发一个吉利红包。后来慢慢的就变为了潜规则,送还是要送,但需要悄悄地送,能送得到,说明你有路子,对方也会高看你一眼,所谓送的人称心如意,收的人开心满意。再后来就变为了深潜规则,就是你如果潜不到那个深度,就看不清里面是什么规则。

现在红包不是你送不送的问题,而是对方收不收的问题了,大致情况是这样。

不熟悉的人送,对方肯定不会收,因为无论手术做的好不好,后面都有被举报的可能。

太熟悉了,大概率不会收,朋友之间帮个忙,岂能用金钱做交易?往后在朋友圈里留下一个贪图小利的印象,这面子没处搁,改日有事再托朋友帮忙,怎么好开口?

如果你是找对方的领导关系给打的招呼,这个红包也大概率不会收,如果收了,送红包的人和领导说了,那不就在领导那里落个把柄,不可能为收你这一单红包,把自己的大好前程给毁了。

找他的下级关系给递红包,那大多数也不肯收,让下面人知道领导是一个贪红包的家伙,平时在开会时那些冠冕堂皇的说道,不就是在打自己的脸吗?万一这个下属哪一天挨了批评,再去搞一个举报,后果不堪想象。

据说最好是找和这个医生铁杆子的哥们,姐们送。哥们就是大家平时能喝到一壶,尿到一壶去的;姐们就是那种什么话都可以说的老铁的闺蜜。再要么就是能通过这个医生的家属,亲友的和上面一样的铁关系,把红包递过去。

但眼看我这后天就要做手术了,昨晚,我和老伴把自己朋友圈关系圈层,用篦子篦了几遍,也没发现能够有合适给这位冷主任送红包的渠道线索。万般无奈,我们决定自己亲自找机会把红包硬递过去。

老伴说,她去送,不管怎么样,她一个女人家,死皮赖脸硬塞给他,他肯定不好推,即使不收也不至于不给面子,说难听的话。

我说不行,你要是真那么死皮赖脸的给人家塞过去,他肯定会给你退回来,医生天性对病人家属比较敏感,更况现在的医患关系还那么尖锐。还是我去吧,不管怎么说,几年前他给我舅舅做过手术,我那个表妹,比我能耐大,关系多,路子宽,他们一定会对冷主任有所表示,因此从某种意义上面说,我和这位即将给我做手术的冷主任,也应该算是“熟人”了,送个红包他也应该是“你懂的”事,退一万步讲,就是他不肯收,我的心意也算表达到了。

那么送多大一个红包合适呢?这事又愁了我和老伴。给少了,让人感觉瞧不起他,反而起副作用。给多了,会不会吓住了对方,总不至于让人家当你的面把钱抽出一沓子退给你吧?再说给多了,也会让人觉得你是想害他,让他犯错。

究竟送多少才合适呢?我和老伴商量了几个数都觉得不妥当,百思不得其解。老伴忽然提醒我,让我去问一问我的老同学老钱,说我的同学里就他主意多,前一阵,老伴有一个侄女要读美院,就是老钱给找的关系。我一拍脑门,太对了,他是学社会学专业的,现在在大学做教社会学,我们同学平时要处理一点什么社会关系问题,通常都让他给指点指点,或许他能给我是一个招。

你别说,到底是做教授的有思路,电话那头,我那位钱教授同学,娓娓道来,我清楚的听得见他打火机点烟的声音。我都能想象得出来,那位老兄,坐在他那个烟雾缭绕的书房里,手机放在托架上,塞着蓝牙耳机,一手摁着他那个泡着浓浓茶的大号白茶缸,一手夹着细细的金陵十二钗的香烟,和我说话时,一定会有意无意不时地翻动那张硕大,像双人床一样的写字台上堆的乱糟糟的书。

他说这个问题找他可算是问对人了,他对中国的红包现象是做过专题调查和深入又深入的研究,他写的研究文章《论中国红包现象》,据说很快就要发表了。这位老同学,竟然跟我从封建社会谈到共产主义社会,从私有制谈到公有制,从西方谈到东方。他吹过来吹过去,给我整整侃了将近一个课时,我要是不打断他,他或许能给我上两小时课,我此刻哪有心情和时间听他这么瞎掰。

简单地说,他建议我按照本次手术所要花费的总消费额作为计算红包的基数,然后按这个基数给10—25%的比例作为红包。我问他为什么,他给出的理由既奇葩也还有点道理。他说红包从社会学角度来讲,是一个人付出一项服务以后,在正常收费之外所得到的额外奖励性报酬,在西方这就叫做小费。比如你去餐馆吃饭,如果你觉得对方服务的好,你可以额外给予他本次消费的10—25%的比例做小费。教授说现在讲究向国际标准看齐,他这也是接轨的国际标准。

专家一指点,还真是茅塞顿开。我和老伴粗略估算了一下,我这个手术预计得花十万块钱。那么至少要拿出二万块钱,给手术主刀医生做小费,冷主任无论如何也是在这个领域省内的头把刀嘛。

解决了谁去送,送多少的问题,剩下是怎么去送了?

这又是一个更棘手的难题,我和冷主任是完全跨行业的医患关系,对他的个人工作,生活习惯,家庭等等一无所知。跟踪他去他家里送显然不现实,趁他门诊时送,众目睽睽,哪有机会?我规划来规划去,觉得唯一的办法是趁他一个人在他的主任办公室时,将红包悄悄递上去。现在问题来了,你怎么知道冷主任会什么时间在办公室坐着呢?

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应该设法跟冷主任约一个时间,去他的办公室见一面。我有他的手机号,于是我连接给他发了几个短信。希望他能抽空见我一面,其理由是我对我的病情有很多问题需要在手术前当面讨教。然而等了两天,冷主任一字没回。我试着打了一个电话,他也没有接,显然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我忽然想起,现在好些医生都在好大夫APP里提供对病人的网上一对一服务,只要付了钱,对方通常都要接单,如若不接单,就会有差评。这真是个好主意,我赶紧去上好大夫APP,还真的找到了,这位冷主任也提供在线服务,向他图文问诊一次是一百五十块钱,七十二小时内有效。这简直是太好了,我赶紧在APP里艾特了他,付完费后,我几乎是十分钟就看一回手机,果然如我所愿,冷大夫不出半天就接了我的单。我简单的向他询问了我的病情后,还是希望他能够给我时间当面交流,可是他始终没有就此给我有明确的回答,这真是急死人了。

万般无奈,我又去请教那位社会学的老同学,可那位钱教授说,这个问题超出了他的学术研究范畴,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办法,他调侃我去找一个私人侦探。

去找私人侦探,显然是个笑话,但这倒是提醒的我,为什么我不能用侦探的推理,去研究一下这个冷主任的行踪呢?我和老伴横一推竖一理,还真整出了一点门道,首先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去把控这位冷主任什么时候会干什么,所以不必要要去关注他的行踪。我们只要想,他可能什么时间会在办公室?分析下来,那就是他出门诊的那一天最有可能。通常出门诊都很忙,那一天应该他不会安排其它工作。平心而论,现在的医生出门诊真的就是像打仗,那病人总是约的满满的,一个挨一个,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上午的门诊几乎都要到饭点才能结束。而下午的门诊相对较空,有时候也会出现不到下班时间,门诊病人就看完的情况,那个时候他也许会回到办公室,稍作片刻的休息,而我的机会或许就出现在那个冷主任,回到他那个病区主任办公室休息片刻的那几分钟。

老伴调侃我真不该干规划师,应当去干破案的。

(二)我决定赌一把。

今天下午就是冷主任出门诊的时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下午四点来钟,我就赶到了医院,先去门诊室看了看,果然冷主任的门诊病人,已经所剩无几,我一阵窃喜,赶紧赶往病区,在他办公室门口蹲守。所谓蹲守,并非是真正的堵着门儿,就是时不时的走过去看一看冷主任是否回来了。

这当中还出了一个小插曲。我在走廊里“蹲守”时,听保安在清理闲杂人员,说是院领导要来病区检查防疫情况,他所说的那个领导正好是我认识的那一位院长。这把我吓得不轻,如果让那位院长看到看到我在这里住院,那一定会去和冷主任打招呼,这样一来我就“前功尽弃”了。吓得我赶紧把口罩拉到只差盖住眼睛,找一个厕所钻进去,半天不敢出来。

我也不知道,在冷主任门口来回走了几趟,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我堵到了,忽然就有那么一趟,发现他办公室先前严严实实的门有一道缝。哇!冷主任回来了,我只感到一阵热血冲上头,竟然激动地老心砰砰跳,三步并作两步地快走过去,那一会真是忘掉了穿刺的痛还在。快到门口时又踮起了猫步,推门轻入,谢天谢地,阿弥陀佛,果然冷主任这位尊神回来了,正坐在他的办公桌子前,摆弄着一大摞的病案。

我侧身进门,随即轻轻关上门,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双手呈上,递过去,双臂与身体的夹角约为90度,自报家门,态度充满虔诚和感激。

他抬头翻我一眼,说,“你这几天网上网下的找我,就这事吧?”

我说,“也不全是,不过也是,这、这也是个事。”像我这样一个平时在演讲台上夸夸其谈的人,竟然这会有一点语顿。

他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冷冷地甩过来一句话:“我们是不收病人钱的。”

“这个我懂,我懂,你看啊,我舅舅是您动的手术,现在又轮到了我。您说我们两代人都麻烦您了,怎么也得表示一点心意吧。”我微微弯一下腰,双臂与身体夹角略成了向上95度,捧着那个沉甸甸的纸袋子,大有你不收下,我不走的意思。

冷主任又抬头翻了我一眼,撅起嘴巴朝眼前的桌面噜了一下“那你就放那里吧。”

啊?!哦……好……吧……我原本想象的场景是,他用手接过我这个信封,可能是一只手,然后另一只手拉开抽屉把东西放进去,迅速关上抽屉,看我一眼,说声“就这样吧”。再往下想的好些,或许他还会站起身跟我握个手,说声谢谢!说两句宽我心的话,然后送我出门。可现在他就这么嘴撅撅努努,这有些出乎我意料。你M的,你算谁呀?我要找你们领导打个招呼,你肯定要给我低三下四的。转而一想,管他什么场景呢,只要肯收下就行,咱现在这身份,就不要介意人家是什么态度了,毕竟是有求于他。

我连忙把那袋沉甸甸的信封放在他的桌上,然后毕恭毕敬地连声说“谢谢主任!谢谢主任!给您添麻烦了。”转身,轻轻走出去,又轻轻的把门关上,如释重负。

唉,送红包真的比研究癌症还复杂。

无论如何我的红包终于送出去了。

松了一口大气,阿弥陀佛。

有点累,腿很沉,我坐在楼梯台阶上歇了一会。

我真不敢回想我刚才送红包时的那种谦卑,或者是叫做卑微,或者干脆说是那种低三下四吧。几天前我还是一个国内小有名气的城市规划师,都说人要有尊严的活着,其实在生命的挣扎中,尊严是很奢侈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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