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总队教导团 第五章 训话

淞沪战场上基层军官的消耗太大，总队教导团其实就是基层军官的补充机构，驻扎在孝陵卫旁的工兵学校。人员主要来自几个部分：一、部队番号取消或建制打乱的其他部队伤愈军官，编为一区队；二、战场提拔为后备连排长的老兵，编为二区队；三、招募的知识青年补充为文职军官，编为三区队；一、二区队每期七天，三区队每期十五天，毕业后随即再投入淞沪战场。

卞正中被编入三区队一分队，身边的人都是一些青年学生，每天早跑步，晚唱歌，朝气蓬勃，课程安排紧张有序，伙食居然顿顿有鸡腿，使卞正中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刚进公司时的培训大队。

唯一让卞正中难以接受的是，全分队五十多人居然住在一间大屋里，几十张高低床，每四张排在一起，把本来就不大的寝室塞得满满当当。白天的训练强度很大，一到晚上熄灯后，几十人的汗臭味、脚臭味还有狐臭味让他几乎要呕吐出来。再加上呼噜声、磨牙声还有放屁声此起彼伏，让住惯了五星级酒店的卞正中想死的心都有了。

睡在卞正中旁边下铺的叫林祖泽，是一个没落的富家子弟，号称是某党国大员的亲戚。此人经常跟人炫耀自己从前的少爷生活，炫耀得多了，免不了经常被人奚落，谁都知道这里的人很快就会被投入绞肉机一样的淞沪战场，哪位达官显贵会把自己的子弟送到这里来？林祖泽好像是被奚落惯了，并不觉得受人鄙视，仍自顾自地到处显摆。于是卞正中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官二代”，简称“官二”。

睡在卞正中上铺的是一个江苏省立医政学院的学生，叫华云干。他出身于一个小地主家庭，干过几个月的实习医生，为人忠厚朴实。卞正中有次问他有没有给人做过手术，他说自己只看过但没有亲手做过，只是在学校里经常拿牲畜做实验。听得卞正中汗毛直竖，这样的货居然成了国军的医官，如果自己有一天负伤落在他手里，岂不是上了杀猪的案板，卞正中想到这里不禁不寒而栗。于是卞正中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兽医”。

训练基本上是新兵训练的缩减版，主要步兵操典，枪械使用保养、体能训练等等，卞正中的体育一直不错，在学校还是系足球队的替补前锋，工作后也是每周至少一场足球赛，但也被这种高强度的新兵训练折腾得够呛，不到十天就廋了快十斤肉。课堂教学主要是政治学习，比如三**义、国民革命概论等，还有一些日本军事经济的概述，以及指挥排、连作战的基本军事知识。卞正中对军事一直很有兴趣，只可惜时间实在太短，只能走马观花一知半解。

卞正中从课程设置看出，国民政府对日作战的准备还很不充实，连日军的作战特点、多兵种协同方法、武器配备等等都没有全面的讲述，怪不得国军总是吃败仗。但回过头一想，尽管国民政府从九。一八后就开始全面准备应对日本侵华的防御战略，但一直忙于内战，除了装备了十几个德械调整师，修筑了一些要塞和纵深国防工事。对日军的详细情报收集和战术研究仍很不全面，军工系统、国防交通也仅仅处于刚刚起步阶段。如果能再多给老蒋几年准备时间，也许就不会这么被动。

销售出身的卞正中一向擅长与人相处。他有一个职业技能，只要见过一面，就一定能记住对方的姓名、年龄、籍贯、家庭基本情况，下次见面时他很远就亲热地叫出对方的名字，热心地聊聊家常。这项技能使卞正中能迅速进入客户的内心，在客户交往上无往不利。再加上一些客户工作的基本技巧，卞正中在教导团不到十天，除了官二代和兽医是铁杆外，他和三区队的大部分人都很熟络，甚至在一区队和二区队也结交了不少意气相投的人。

其中二区队有一个老兵叫伍祥彪，读过几天私塾，18岁当兵，从吴佩孚的军阀部队混进北伐军，后来参加长城抗战，也参加过剿共，32岁才战场提拔为后备少尉排长。此人战场经验极其丰富，很重义气，没有太多的兵痞习气。最和卞正中对路子的是，他居然是卞正中正宗的湖北老乡，只是两人的出生时间相差了近八十年，除了口音几乎相同外，其他的事物完全搭配不上。

尽管训练紧张，好在教导团发了不少津贴，卞正中和几个兄弟一有机会就胡吃海喝，日子倒也过得快活。

第五章 训话

10月30日下午，教导团突然取消了的一切训练任务，通知全体人员到操场集合。整个教导团驻地戒备森严，宪兵荷枪实弹，远处居然还布置了高射炮阵地。操场也被布置一新，司令台上铺上了红地毯，两支裹着红绸的扩音筒立在司令台**，显示出此次训话的人物一定不是寻常之辈。

卞正中很是诧异，淞沪战场局势越来越紧张，难道是要动员提前投入战场？那不是又进了一个更大的火坑吗？卞正中正疑惑着，教导团团长突然高喊口令：“全体肃静，立正！请桂总队长训话！”桂永清一身崭新的将官服，挺着微胖的身体，带着一副金丝眼镜，走上司令台。桂永清显得很是兴奋，“各位同学、各位党国栋梁，今天是你们最光荣的日子，蒋委员长特地来看望你们，鼓舞大家尽忠报国……”

卞正中只感觉脑袋“嗡”的一声，后面的话都听不见了。“蒋委员长，蒋J石？！我他妈要见到真的蒋J石了！”卞正中又惊又喜，他当然不会迷信什么个人崇拜，但穿越来到这个时代，如果能见见史书上评论不一的老蒋，绝对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肯定比刘德华的演唱会要过瘾得多。

看来个人崇拜不只是现代才有，这帮教导团官兵听说要见到蒋委员长，表情跟**要见到0号一样，一个个兴奋不已，就差嚎啕大哭了。

“老蒋确实有一套，果然在国民党嫡系部队中的威望极高。”卞正中胡思乱想着等了约十分钟，听到桂永清高喊口令：“全体立正……敬礼！”所有人齐刷刷立正敬礼。

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军人稳步从卫队中走了出来。感觉有点营养不良，但精神十分矍铄，军容一丝不苟，手上的白手套白得亮眼。“这就是蒋J石呀，比那个特型演员孙飞虎英俊潇洒多了！”卞正中感叹道。蒋J石微笑着朝司令台下的桂永清摆摆手，桂永清高喊口令：“全体稍息！”

蒋J石沉默地来回扫视着台下的学员，脸上逐渐阴沉下来。一阵浓厚的浙江口音铿锵有力地从司令台上迸发出来：“革命同志们，我来这里是来看望你们的，也是来催你们去牺牲的，如果国家民族需要你们去牺牲，你们愿意吗？！”

“愿意！杀身成仁，誓与日寇血战到底！”这是教导总队的军歌结束语，大家都能倒背如流。五百多条汉子军容齐整地齐声高呼，呼声响彻云霄。卞正中第一次经历这样雄壮的场面，深深被这种豪迈打动，震撼不已。

蒋J石的脸色重新和蔼起来，他开始给大家谈抗战的局势，革命的精神等等，深入浅出，条理清晰，激动之时会把枯瘦但有力的拳头举过头顶，用力地晃动着，这确实是一个很有煽动性的演说家。

训话进行了半个多小时，全体教导团官兵都聚精会神，目不斜视地聆听着，突然，“呜……呜……”巨大的防空警报声从紫金山上响起，蒋J石的卫士们一阵骚乱，桂永清一个箭步冲上司令台，架起蒋J石的胳膊想往外拉。蒋J石一脚踢开桂永清，怒骂道：“你个娘希匹的，滚蛋！”卫士们看这情形，也都不敢上前。蒋J石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不就是几架敌机吗？你们都不怕牺牲，我蒋某人就怕了吗？！”

桂永清反应极快，马上站回原位，高喊口令：“全体立正，敬礼！”数百人动作齐整，连脚跟的碰撞声、衣袖带起的风声都整齐有力，所有人再次高呼：“杀身成仁，誓与日寇血战到底！”这次的高呼声充满了杀气，更充满了敬意。

训话后，蒋J石例行接见学员代表。每区队挑选了十名学员，在三区队人缘极好且训练成绩不错的卞正中自然被选上。卞正中很兴奋，刚才蒋J石训话时他离得太远，就像看演唱会坐在最便宜的观众席一样，很是不过瘾。这下可以和“明星”面对面接触，当然求之不得了。

接见的学员都集中在礼堂，特务处的宪兵对每个人进行了仔细检查，然后教导团长开始安排统一的行动标准：如果委员长问话，回答的精神要集中在团结一心、不怕牺牲的主题上；立正、稍息、敬礼选在什么时机；等等。“原来哪个年代都是一样，都是划好圈圈、排练好的剧情，真没意思！”卞正中心里发着牢骚，他一直很讨厌这种八股式的演戏模式，平时在学校和单位都是这一套，没想到这个时代也是这一套。

等了快一个小时，蒋J石在桂永清、邱清泉等将官以及一帮卫士的簇拥下进了礼堂。所有学员立正敬礼，高呼：“委员长好！”蒋J石微笑着向大家点头。卞正中站在第一排，虽然他不信什么个人崇拜，但和这样一位著名的历史人物如此近的接触，还是让他心跳加速，就像当年第一次在演唱会上和刘德华握手一样。看到蒋J石颧骨高高凸起，眼睛有些下陷，一副十分憔悴的面容，卞正中不禁心里感叹：“这领导当得真不容易，贵为一国之君累成这幅模样，有啥意思哟！”

蒋J石在学员队列前缓缓检阅，眼神从一个个学员脸上扫过，像是要把每个人都记住。学员们都被领袖关切的眼神感动，一个个受宠若惊，感动涕零。当蒋J石的眼光扫过卞正中时，卞正中用柔和的眼神勇敢地迎了上去，自信地注视着蒋J石带着血丝的眼睛。蒋J石很少遇到有下级军官敢直视自己，感觉有些意外。他停顿了一下，看似很关切地拍了拍卞正中的肩头，然后走向下一个学员。

蒋J石检阅完学员，满意地朝桂永清点点头，然后恳切地对学员们说道：“教导总队是黄埔的校军，各位都是教导总队的精英。目前国家正处在危难之际，上海正在苦战之中。希望你们秉承黄埔精神，承担起保卫国家的重担。‘升官发财请走别路 ，贪生怕死莫入此门‘只有抱着杀生成仁的决心，才能保全我们的国家不致灭亡，国家和民族的存亡寄托在你们的身上。拜托大家了！”蒋J石的话充满了殷切的期望，不像是领袖的训话，更像是兄长的托付，所有学员无不为之动容。

学员们立正敬礼，慷慨激昂地高呼：“誓灭日寇，卫我中华！”尽管是事先安排好的口号，但仍惊天动地，气势如虹。

礼堂接见的气氛要比操场训话时缓和很多，蒋J石面带满意之色，说道：“很好！你们都是我的好学生，都有杀生成仁的决心。那谁能告诉我，我们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呢？”

教导团长立正抢先答道：“报告校长，最重要的任务是精诚团结，不怕牺牲 。”蒋J石微笑点头说道：“很好。”然后眼光继续扫视着学员们，问道：“还有呢？”

学员们都不敢与蒋J石对视，事先圈定的主题又已经被教导团长说过，大家一时沉默了。蒋J石的眼光扫到卞正中，视乎带着期待地停留在卞正中身上。

卞正中的心冲动起来，一股热血涌上头顶。“去他妈的，豁出去了！”他横下心，立正答道：“精诚团结、誓灭日寇固然重要，但日寇以其国力必不能长久，不过是癣疥之疾而已。”卞正中故意停了下来。

一旁的教导团长见卞正中自作主张，离开了圈定的主题，很是恼怒地瞪了卞正中一眼。卞正中假装没看见，毫不理会他的眼神。

蒋J石凝视着卞正中，问道：“噢？‘日寇乃癣疥之疾’，那你认为什么是心腹之患呢？”

卞正中迎着蒋J石犀利的眼神，从容答道：“从中国历史来看，外族入侵从来都不是国家灭亡的主因，内部隐藏的敌人才是心腹之患。我认为抗战的胜利只是时间问题，我们更应该关注如何利用这场战争，争取更多的国际支援， 掌控国内的各股力量，为战后世界新次序的重建做好准备！”

卞正中一阵完全偏离主题的厥词震惊了全场，所有人都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正常思维的人都认为：委员长现在最关心的是激励士气，以扭转淞沪战场的颓势。这个新兵蛋子却讲什么战后新次序，这牛皮扯得没边了！

蒋J石的眼皮微微扯动了两下，眉头紧紧皱起，盯着卞正中的眼神像带了钩一样令人悚然。卞正中心里慌乱无比，顿时感觉一阵尿急袭来。但他深知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强挺着保持笔挺的立正姿态，一脸严肃地注视着蒋J石的眼睛，让自己尽量显得从容不迫。

眼神的碰撞是一场心理的较量，就在卞正中紧张得快要尿出来的时候，蒋J石的脸色变得温和起来，他走到卞正中面前，露出和蔼的笑容，说道：“你这个小伙子，很有见地嘛，你叫什么名字？”卞正中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答道：“报告委员长，我叫卞正中，从军前是**大学的历史教员”。

蒋J石转头对桂永清笑道：“你们教导总队人才济济嘛。”桂永清猪肝色的脸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尴尬地不知如何作答。蒋J石走到队列**，对学员们说道：“这位卞同学说得有些道理，但是我们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秉承黄埔精神，亲爱精诚，勇于牺牲。不久你们就要奔赴前线，希望你们杀敌立功，不辜负党国的重托！”

蒋J石没有赞同卞正中的观点，但又像是赞同了他的观点。于是卞正中既没有得到处罚，也没有得到表扬。但卞正中心里明白，自己苦心准备的话已经给蒋J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