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炮兵学校（二）&第三十五章 俘虏

卞正中知道，几天后87师将会在中华门损失殆尽，兽医如果继续待在87师，将绝无生还的可能，如果留在自己身边也许还有一线存活的机会，于是很快官二代的一纸调令就把兽医调入了突击连。

附近的几个村庄离炮兵学校有2到3公里的距离，在其间的必经之路上，苏云鹏带着工兵标记了几处雷场，选定了伏击坑道的位置。炮校突袭发起前，潜伏在伏击坑道的伏击组将会埋设大量的步兵地雷，并且阻击增援的日军，为炮校的突袭战尽量赢得时间。

在卞正中的严令下，12月6日坑道作业已经基本完成。此时在汤山各处阵地，骑兵团各部正和日军前锋拼死激战。7日夜，汤山各山头上杀声震天，八九式150mm野战加农炮、九二式105mm野战加农炮、九二式步兵炮以及各种迫击炮撕心裂肺地狂吼，各种口径的炮弹像野兽一样啸叫着，撕破天幕，在骑兵团阵地上铺天盖地地炸开，崩裂的土石、折断的树木、残碎的肢体在火光中四散飞舞。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瘆人心脾的喊杀声、士兵们垂死的哀嚎声把宁静秀美的汤山拖入了地狱般的炙烤当中。

卞正中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恐怖战场，无数年轻的生命如同草芥一般，被随意地投入血与火之中，顷刻间被碾成血肉和尘土……但令卞正中奇怪的是，自己并没有感到恐惧和胆怯，好像是在蹦极跳下悬崖前的那一刻，全身像火一样在燃烧，一股冲动和杀气涌上心头，享受着一种从未有过，难以言状的刺激和兴奋。“兄弟们加把劲！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等老子出场的时候，一定干死这帮狗x的！”卞正中狠狠咬着牙，挥舞着一把工兵锹，嘴脸严重扭曲，像一头困兽四处窜动着，在炮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旁边的几个小兵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

深夜，骑兵团终于支撑不住，开始向紫金山退却。王翰清带着一个临时拼凑的连队，匆匆忙忙赶到了炮兵学校。王翰清满脸焦黑，呢制军服早已成了破衣烂衫，但仍然精神矍铄，步伐稳健。如果不是他高大健硕的身材，还有火光映照出的上校军衔，卞正中几乎认不出他。

卞正中和苏云鹏正忙着安排潜伏前的最后准备，王翰清快步奔向卞正中，一把抓住卞正中的手，声音低吼说道“卞兄弟，我们守不住了，总队部已经命令我们马上撤出战斗。狗x的，老子苦心构筑的阵地，居然连两天都守不住！”卞正中想安慰几句，王翰清并没有停下来，指了指身边一个也是灰头土脸的上尉军官，说道：“这个连是我最后一批老兵了，马上在外围构筑起防线，应该还能支持一个小时，你要抓紧布置，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你他妈一定要给老子狠狠出口恶气！”

王翰卿说完一摆手，身边的上尉军官立正敬了一个军礼，用坚毅的目光看了王翰卿一眼，然后带着队伍决然地向东边的黑暗中扑去。王翰卿扫了一眼身边掠过的一个个身影，卞正中看到了他的眉头跳动了几下，眼光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这注定是最后一眼了。卞正中能感受到王翰卿心头的痛。王翰卿坚定地望着卞正中，眼睛里放射出火一样的光芒，像是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托付给了卞正中，他重重拍了拍卞正中的肩头，道了一声：“多保重！”然后扭头带着几个卫兵向西疾步而去。

王翰卿是真心接纳卞正中的，对卞正中的帮助更像是大哥一样。卞正中心头一热，禁不住扬起手，喊了声：“王大哥……”，喊声并不高亢，被周围的炮火声轻松地淹没了，王翰卿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这注定也是最后一眼了，王翰卿的名字没有出现在南京阵亡将士的名单中，也没有在后期抗战的记录中出现过，似乎泯灭在这段历史中，他会有一个怎样的归宿呢？

战场不是抒发感情的地方，卞正中很快收回思绪，争分夺秒和弟兄们搬运物资、覆盖伪装。终于一切准备都已经妥当，弟兄们全部进入了坑道，卞正中和破脸向东边的山岗遥望了一眼，光秃的山岗被炮火烧得通红一片，巨大的爆炸在山岗上撕开一道道豁口，中正步枪和捷克造机枪的枪声已经稀稀落落，日军的喊杀声清晰可闻。卞正中和破脸肃然立正，向着山岗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然后带着一腔怒火一头钻进了山顶坑道……

坑道里的空气沉闷而紧张，卞正中和破脸在山顶坑道的观察所密切注视着四周的动静。看来日军的进攻很顺利，卞正中看到不断有大队的日军从东面涌来，然后补充集结后向紫金山进发。紫金山方向的炮声越来越密集，炮校周围反而逐渐变得沉寂下来。

第二天夜里，卞正中刚刚蹲下眯着了一会，就被破脸一把拽了起来。破脸朝观察孔外指了指，呼吸有些急促，脸上的烂肉在黑暗中一上一下跳动着，甚是瘆人。破脸经验老道，一向处乱不惊，此时破脸的慌张是卞正中从没有见过的，一定是出了什么特别的变故！

沿着观察孔望去，在北边炮兵试射场上，乌央央、一队队的国军俘虏在缓缓的**着。队伍很奇怪的整齐有序，不时还传出几声低沉的惨嚎。卞正中架起望远镜定眼一看，脖子上的青筋立刻剧烈地蹦跳起来，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就像是马上要断裂了一样。

在押解日军的火把光亮下，卞正中看到国军俘虏约有五、六百人，俘虏的双手被一根长长的粗铁丝依次从背后反绑着，形成了一队队整齐的人肉串。试射场的边缘停放着四辆被帆布蒙起的军用卡车，呈弧形分布，俘虏队伍无力地挪动着，最终停在了弧形**。

几个日军军官傲慢地站在卡车旁边，甚至懒得去看这些俘虏一眼。站在中间的日军中佐身材短小粗壮，带着一副金丝眼镜，脸上露着一丝轻蔑的笑。一个押解的日军士兵跑步上前，向中佐敬了一个礼，叽里呱啦说着什么。中佐略微点点头，故作潇洒地抽出军刀用力一挥。卞正中暗叫一声“不好！”卡车上的帆布一起突然放下，赫然露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九二式重机枪和机枪手。

顷刻间，九二式重机枪特有的“突突”声响成了一片。黑暗中，重机枪的枪焰闪耀着，像是爆竹炸开时不断绽放的烟火，在这魔鬼的烟火下，人群像是被风暴掠过的麦秆，一片片倒伏下去，残破的肢体和鲜血四散飞溅着，哭喊和哀嚎穿透了夜空。

重机枪的“突突”声撕扯着卞正中的心肺，使他痛彻得无法呼吸。这些天来，所经历的死亡和鲜血渗入了卞正中的血脉，这就是战争，这就是落后的代价。这些国军俘虏的冤魂注定只能四处哀鸣，自己不就是被这样的冤魂带到了这里吗？这尸山血海的南京战场，使那个热衷于喝酒泡妞的的浪荡销售对生命有了全新的认知。生亦何苦，死亦何哀，自己是很难逃过这场劫难的，如果自己的死能平息一些冤魂们的哀怨，能使更多的兄弟存活下来，那他妈也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