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冒顿单于

自匈奴的挛鞮部崛起以来，数百年的时间里，草原上的部落纷纷归附。这种归附有时是自愿的，比如主动结盟，有时是被迫的，比如被武力征服。但不管怎样，这个逐渐形成的牧人帝国中的每一个人都尝到了团结的甜头。他们发现，面对南方的秦人、赵人等城国，以及草原上的东胡、月氏等行国，他们都不再像以往那样总是处于下风，成为被人驱赶屠戮的对象，甚至，他们常常可以通过骑兵突袭的方式，从南方的城国掠夺到物资与奴隶。有了这些物资人口，就连严酷的寒冬，匈奴人都可以较为滋润的度过。

匈奴人发现，他们处于数百年未有的大变局之中，当然，是变得更好了。而这一切，都是拜挛鞮部所赐。

所以，单于只能出自挛鞮部，这已是匈奴人的共识。头曼单于已经死了，不管他是怎么死的，冒顿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也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今天，冒顿成了匈奴帝国新一代单于。

午夜，月牙如玉钩挂在幽黑的草原半空，雀鸟野兽都已隐匿山林，借着星月之光，冒顿带着他的一万骑兵赶到了蹛林。

原野上聚满了人，不远处的山峦下，是都隆渠率领的两万庭卫军及单于本部的三万骑兵，另一侧的旷野，是各部万骑长和他们的亲随，近前方，是隆起的一片缓坡空地，应是特为冒顿留存。

都隆渠打马近前：“禀报单于，刚才我已通告各部大小领长单于之位即日更迭一事，有几位嚷叫不服，已被我就地处决。”

冒顿微微点头，以示嘉许，然后转首环视周边。

人骑数众，但整个原野却出奇的安静，除了马匹偶尔发出的响鼻声，没有其他任何声响。安静，意味着情绪被隐藏了起来。但是，隐藏不等于消失，而是像大漠上潜伏的沙暴，只是等待一个磅礴的时间与突破的方向。

冒顿单于策马走上缓坡。亮白月光当头落下，他高大的身影在众人眼中瞬间变得黑白分明。人群中一阵轻微的骚动，之后是愈加令人窒息的安静。

军士抱来木材，在缓坡下方燃起几堆篝火，冷寂的原野忽然冒起了鲜活的生机。

火噬材木噼啪作响，烈焰渐熊。火光自下而上，众人终于能够清晰的看见冒顿的脸。这张脸每个匈奴人都无比熟悉，只是今天，这张脸较之以前多了一抹王霸之气。

同时，借着火光，冒顿也看清了站在前方离他较近的那些匈奴勇士的脸庞：大都是年轻的面容，此时表露出来的神情满是疑惑、不解。冒顿知道，他其实比这些匈奴的年轻人更了解他们自己，因为，他能看到他们内心深处那一丝隐藏的渴盼。

“今天发生的事，是昆仑神的旨意。神在我祈祷时暗示了我，匈人需要改变，需要一位伟大的单于。”冒顿手执缰绳，驾驭着他的枭马在微微高企的山坡上来回梭巡，声音低沉而凝重。山坡向下斜斜**广袤的原野，他看着原野上安静的人们，那是匈奴帝国的基石。

“我的父亲，头曼单于，他曾经带领我们匈人开辟疆土，驱赶仇敌，劫掠财物。当年的他，是草原上纵横千里的雄鹰，是匈人的骄傲。可是，自从他败给秦人蒙恬，丢失阴山、黄河以南匈人故地后，就一蹶不振，不但再也没了当年的雄壮心志，甚至还为一己之私昏招迭出。

“匈人们，你们可以仔细想想，你们有多久没打过秋风了？有多久没有在仇敌面前展示匈人的箭术了？月氏人到了西域，征服了当地数十行国，与极西之地互市，月氏人过得远比从前富足惬意，而我们匈人却无法向西前进半步。东胡人蚕食我们东边的土地，将他们的牲畜赶到匈人的地盘啃食宝贵的牧草，如果匈人反抗，他们就结队拿起武器过来施暴。这个时候，你们的头曼单于在做什么？

“他只会和他的女人待在穹庐里饮酒吃肉，起舞放歌，对我们匈人遭遇的一切不平不闻不问。

“去年的雪灾，冻死了万千的牛羊；今年开春，许多母羊也不下羔。这是神在惩罚我们。匈人已违背了他的意旨，如果我们再不警醒，灭顶之灾必然从天而降。

“我们忘记了，匈人的先祖是食肉的狼，不是食草的牛羊。

“我们匈人天生就是要对外劫掠，对外征服的部族，否则我们无法安度严酷的寒冬，无法获取草原之外的器物财货。

“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像秦人那样，为了一点可怜的安全感，用修墙的方法困围自己。

“我，你们的单于，将引导你们回归正途。只要是草原上拉弓之人，愿意归于我冒顿帐下的，就是匈人，就是狼的子孙。我们要像狼群那样团结而强壮，以征伐来祭祀创造我们的神祇。

“我们的土地没有边界，只要有青草的地方，就是我们的牧场；我们的财货也没有数限，由那些臣服于我们的外族供给。所有阻挡我们前进道路的人，我们都将撕裂他们，让他们在我们的马蹄下颤抖、哭泣、求饶！”

匈奴的勇士们热血沸腾，有人按捺不住，仰首号叫起来，犹如月夜的狼嗥。冒顿知道，年轻人内心的那一丝渴盼，已经被他点燃。

“只有强者才有生存的权力。那些不思进取，贪图逸乐，过着卑贱的定居生活的人，他们像牛羊一样吃着土地里生长出来的作物，所以性格也像牛羊一样胆怯和懦弱。”冒顿右手拔出腰间弯刀，刺向黑暗的夜空，仰首大呼，“劫掠他们，征服他们。让他们土地的产出帮助匈人度过草原严酷的寒冬；让他们的工匠为匈人战士制造锋利的兵刃与铠甲；让他们的女人为匈人生下更多的战士；让他们的男人成为匈人顺服的奴隶吧！”

“大单于、大单于……”匈奴勇士们大声呼喊，有人已经泪流满面。

“草原狼会选择猎物最疲惫、最怠惰的时候出击，最易成功。我派去南方的探子回报说，汉王虽自封皇帝，但他的精锐部队在与楚霸王征战的过程中折损大半；而且，各地反对他的人也不少，都在伺机行动。所以，现在正是我们夺回阴山、黄河以南匈人故地的最佳时机，如能进而控制关中，必将建立我匈人的百世奇功。”

“猎！猎！猎……”蹛林旷野，气氛已近**。

“右贤王都隆渠可在。”冒顿转向骑兵一侧。

“在。”都隆渠忙打马近前。

“令各部万骑长速回本部整顿军马，十日之内在匈河下游集结，务必全军出动。随万骑长来蹛林的随从子弟全数留下，编入庭卫军。如果是长子，带来见我。”

“尊单于令！”都隆渠应声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