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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猎

小说:烈焰汉魂 作者:万村 更新时间:2021/11/10 15:19:08

刘邦的这声叫喊,与其说是给汉军下令,不如说是给早已隐藏在层叠山峦凹陷处的匈奴军队下达的出击命令。

每道山峦的坡顶处,起初是出现了一些无序的小黑点,然后,小黑点越聚越多,一排排横向并立,渐成绵长黑色丝带,于重叠山形后起伏涌现,俄尔集结组合成了涌动着的乌黑云团。最后,平城周遭数里开外,四面八方的山坡顶上都布满了黑点汇合而成的滚滚浓云。

汉军的耳边,响起了齐整浑厚的呐喊声:猎!猎!猎!猎!猎……

呐喊声萦绕平城上空,仿如洪荒远古劈裂天地的大神发出的叹息。

接着,浓云开始裂变,黑点从山峦坡顶快速散布到整个的山体,漫山遍野开始响起铁蹄震动地面而发出的轰轰声响。黑点开始变大,并逐渐展现出了他的轮廓,在映月雪花的微光弱照中渐趋立体、清晰:各色的枭马上,是头戴护耳尖帽、身着裹身皮甲、双腿套着束脚窄裤的匈奴战士。他们粗壮的身体在奔驰中几乎纹丝不动,就像与胯下坐骑连为一体,成为四蹄两手人首兽身的攻击型食肉异兽。这些异兽的手中,拿着拓木牛角兽筋制成的短弓,弓上搭着三棱青铜簇的箭矢。

认知自己不久便死,有心准备,恐惧有限,但对突然到来的死亡威胁,却是浸透灵魂的颤栗。汉军一时间乱做一团,前方已进城内的军士都想转身出城,但城门宽度有限,大家挤在一起,反而一个也出不来,还没进城的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好多军士策马原地团团转圈。

匈奴骑兵如潮水一般从山坡上倾泻而下,快步亦趋的缩小着针对汉军的环形包围圈,就像他们在大漠草原上围猎野兽时一般。

簌簌簌……

兵马未到,箭雨先行。尚在半山坡上的匈奴骑兵居高临下,抬高持弓前手,松动后手扳指向半空抛射。箭矢先是向上空飞去,划出道道优美的弧线,然后箭头斜下调转方向后争先恐后的扎进城门近处的汉军队伍。裸在城外的汉军士兵纷纷中箭落马,惨叫声此起彼伏。

刘邦大骇。他在队伍后方,匈奴人的箭矢暂时伤不了他,但受了惊吓后,脑袋一片空白,拎着缰绳呆立于地,竟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莫慌!”护军陈平策马急驰过来,他似比刘邦要镇定得多。

刘邦看着陈平,心下一宽。之前多年的征战岁月,汉军屡次陷入被动绝境之时,这个谋士总能拿出应对之策,终至逢凶化吉、绝处逢生。

“后方东面有一座坡度平缓的大山,陛下可先退往山上,再设障防御。“陈平继续道。行军途中他就已刻意留意了地形。

”所有军士,掉转马头,往后撤退。“刘邦连忙大声下令。

浓黑的乌云已弥漫了整个的山峦,云层中间没有乌云覆盖的空白处成为一个越来越小的圆形,平城就是圆心,目前,只有圆心前方引诱汉军进入的阙口尚未合拢,亦就给了汉军一线生机。尚未进城的骑兵纷纷掉转马头夺命狂奔,但已进城的军士却无法迅速退出,被寻机赶到的匈奴骑兵堵在了城门附近。乱箭如雨,城门口未及逃出重围的汉军军士纷纷中箭落马,城内的也只比城外的同袍多活了片刻,残破的城墙根本无法阻挡匈奴的铁蹄强弓。可怜这一支汉朝骑兵精锐,顷刻之间,尽做了亡魂野鬼。

但也就是这一批城门附近的军士,将匈奴人的攻击阻滞了一段时间,使得后面的大军能有反应调整之机。所谓调整,也就是大家伙一起掉转马头回身逃命。

刘邦伏在马背上只顾埋头驰奔,帽子被飞矢射歪,旋即颠落于地,一时披头散发,狼狈万状。原本他行在中军偏后方压阵,此刻进退异形,首尾互换,立时便成了跑在靠前领首的位置,情势相对安全。多年的戎马生涯,他的幸运之神从不曾离开过他,但这一次,会跟从前一样吗?刘邦心里着实没底。

“陛下,快下令军士列阵防御!”陈平见刘邦只顾埋头向前,着急提醒道。

“灌婴何在?御敌,速速御敌。”刘邦伏在马背上,一边挥鞭猛击马臀,一边转头朝着身后大喊。

灌婴原本处于行进队伍中段靠前位置,匈奴军在平城城门口将汉军切为两段后,灌婴所处方位已近对敌最前沿。虽是身经百战的汉军车骑将军,但突然遭遇敌军铺天盖地的伏击,此种态势对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第一反应绝不会是抵抗,所以,灌婴也被求生的本能支配着向后逃奔,由于胯下马快,少顷已飞速越过了汉军大部,直到听到前方不远处刘邦的大喊。

“列阵!”汉军全军中,灌婴第一个冷静下来,勒马停步猛喝。

灌婴声如洪钟,慌乱中的汉军军士听得号令,具都是一颤,方才回过神来。

“以我为界,再有后退者,斩!”灌婴挥剑斩杀了身边两名逃兵,将剑高举过顶。

将军以身作则,各部、曲、校尉方才稳下心来,开始呼喝传令。军令经过一阵接力传递后,汉军主力大部终于停步回身。

“听我号令!全军下马,持戟兵列阵置盾,弓弩手列队三行于后,防御射击阵型准备。”灌婴开始部署。

汉军骑兵大都是步兵出身,相对于骑马冲击,其实他们更加擅长于步兵结阵的战法。灌婴知道目前形势,以己方骑兵硬对匈奴骑兵,几无胜算,于是想仿制晋阳一役樊哙步兵军阵,以阵型抵抗,哪怕缓得一时半会也好。

骑兵所持为圆盾,不能护住全身,持戟兵于是排成两列横排,前排蹲下持盾于前,后排站立置盾重叠在前盾上方,三盾竖立,勉强达到一人高度。看到汉军的盾阵,匈奴追兵停了下来。匈奴自与秦交战以来,吃过秦军盾阵弩箭的苦头着实不少。

但是,静止只是暂时的。片刻,匈奴前方军士分向侧方散开,身后涌出一方千人骑队,人马身上皆裹着干兽皮,兽皮上铆订有密集铜片,正是匈奴军中负责突阵的突骑兵。突骑兵胯下高壮大马都是西域马种,其耐力虽然不如草原马,但短距冲刺的速度无有同类可与之相比。

“发弩……”灌婴大声发令。

如今的汉军,阵脚散乱,士兵怯意已生,听得将军号令,只勉强组织起了一次防御射击,第二排的进弩补充就没能够及时跟进。只听到汉军队列中传出一阵呼喝叫骂声,原是各校尉、部、曲等主将组队发令混乱,士卒无所适从,忙乱排阵中相互推攘踩踏,抱怨推责,以致主将呵斥。

几个弹指的时间,汉军第二排的弩手尚在手忙脚乱的蹶张上弩时,匈奴突骑兵已冲至距离汉军前排只五、六十步远处。

突骑兵抡圆手中索锤,甩至半空,满天圆黑重器在空中翻滚,撞击气流,发出呼呼闷响,然后以俯冲之势,重重砸在汉军前几排军士身上。有的执盾士连人带盾扑倒在地,有的脑门遭受锤击,立时血肉横飞。接着,更有两端连有铁链的粗长狼牙棒,由并肩驰行的两位突骑兵各持一端,自地面拖弋良久后,被骑兵振臂甩出。狼牙棒呈弧形划过地面,带起灰白雪泥尘渣,借势斜冲向上,直将几个前排平行站立的汉军执盾士拦腰一齐兜向半空,失去惯性后,又直线向下,惨叫着掉落在后几排弩手队列中,卟卟连声,几个正在撅张强弩的弩手被砸倒在地。

顷刻之间,原本还算齐整有型的汉军阵列,已是横七竖八。将官大声呼喝倒地军士迅速起身复位,但未受到冲撞的军士与还能站起身来执盾戟弓弩的合共已不到七成,阵列稀疏,前后参差不齐,想要再度组织起有效防御几无可能。

此时,突骑兵坐骑经过一段空间的奔驰,开始展示出惊人的爆发力,速度与力量皆达至极致,汉军眼前仿如出现幻视,但觉适才尚有不短距离的敌方骑兵,瞬忽间已是近在咫尺。

匈奴突骑兵纷纷单手回探,拔出早已备好的铜锤、利斧、刺棒等长柄重器,狠狠砸向汉军遮身的圆盾。前排汉军士兵遭受重击后带盾仰倒于地,匈奴人趁势跃马而上,铁蹄踏处,不免又是一连串惨叫。后排弩手忙举起手中弩箭,就见前方横向看去几无边际,排山倒海而来的人首马身食肉异兽,未及扣动悬刀,双方步骑便已迎面相撞,汉军的防御阵型轰然垮塌。

突骑兵成功破阵,在其身后,万千手持利刃强弓的匈奴勇士复又驱马冲至前方,如愤怒的蜂群,向着目标潮涌而至。

至此,汉军再没人愿意驻足防守,所有的军士都是惊弓之鸟,将领的发令呵斥更如天外梵音,完全与己无关,所有还活着的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逃”。

令不责众,灌婴也是没了办法,好在刘邦此刻已跑至前方远处,暂时没有了性命之忧。兵败如山倒,再作任何抵抗都是徒劳,方今此时,当以逃命为紧要,可谓好汉不吃眼前亏。

灌婴掉过马头,弓着腰,迅速汇入逃兵洪流。

雪夜,无边无际的平城郊外,苍穹仿佛被匈奴人用冰冷的利刃捅了个支离破碎,洒下漫天飘飞盘旋的银白碎屑,为满布广袤雪原的草原勇士起舞贺蹈。这才是匈奴最精锐的战士,他们的本性如饿狼一般冷酷而嗜血,他们的行动如机杼一般精准和迅疾,他们带给对手的,只有面对死亡的颤栗与恐惧。此时此刻的汉军将士,就像草原上没有尖牙利爪的食草动物,既无反击之心,更无还手之力。顷刻之间,落在后部的军士不是中箭落马,就是被刀砍斧削遭受重创,间或几个避开短兵箭矢的漏网之鱼,也被匈奴人甩出的链子锤击中背脊,颓然落马,即使不死,也无法动弹了。

这已不是战争,而是一场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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