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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白登山

小说:烈焰汉魂 作者:万村 更新时间:2021/11/11 19:55:16

刘邦与陈平向东急驰了十余里,便见前方一条小河蜿蜒流淌,河对面不远处确有一座大山盘踞。山体浑圆,山上林木茂密,当是防御躲避的好地方。

“陛下请先行撤往山上,臣来断后。”陈平说罢,喝住汉军的几位部、曲将军,拔出腰间长剑,勒马转身,准备作汉军的最后一道防线。

刘邦暗想:此山离平城不远,匈奴人想必也知道此处防御地形甚佳,只怕早有准备,不若循着山脚前行,待到得山后,再沿小道不分昼夜往南驰奔;匈奴人见陈平坚守,只道朕已撤往山顶,必然不会向山后追赶。

刘邦心意既决,便策马向右,沿着环绕山脚的小河疾驰。此刻,紧随他身旁的,只有五十名贴身侍卫。

但是刘邦失算了,当他沿着山脚到达后山,正庆幸终于甩开了追兵时,便听到右前方密林里的马嘶声。林木间隙里,匈奴骑兵如鬼魅般浮现出来。

领首的两名武士,一个头戴边沿镶着貂毛的皮帽,上唇八字髭上翘,正笑道:“单于,果如你所料,汉皇真在山后出现。”

另一位长发披散,只环首速了一根镶金发带,听罢也笑道:“头羊,总是要狡猾些。”

两名武士,正是匈奴的冒顿单于与右贤王都隆渠。

汉军侍卫们连忙驱策坐骑,挡在他们的皇帝身前将其环环护住。刘邦转身反向逃奔,只驰出十余步,就听得身后弓弦响起,惨呼连连,超过一半的侍卫已中箭落马。

又狂奔了一里有余,紧随刘邦身后的侍卫在匈奴人不舍追击中一个接一个中箭跌下马背。不觉间,小河一边的雪域大地上,只有刘邦一人独骑犹在驰马逃奔。

冒顿右手持弓,将箭矢搭在弦上,对着坐骑“呿”了一声,两腿猛磕马腹,驰马跑到了前方,都隆渠忙打马紧随在冒顿身侧。单于就要亲自射杀汉皇,随行庭卫军军士都大为兴奋,将手中弓箭放下,一边怕马急驰一边口中高声啸叫。一时间,嚯嚯嚯之声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着几声得意大笑,情形竟似匈奴人正于大漠草原追逐猎物一般。

刘邦估摸着距离刚才与陈平分开之处应还有五里之遥,况且,陈平是否无恙或已成功向后退于山上也未可知,如此跑下去几乎没有任何脱困希望。

想到此处,刘邦不再犹豫,右手攥紧马缰,向后猛扯,马衔受力带动马头转向右方,随即左手拔出腰间短剑,噗的一声扎在马臀上。那马吃痛,抬起前腿长声嘶鸣,接着就一头扎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流中。刘邦听得身后传来匈奴人的哄笑声,也不理会,只顾低头驱驰身下白马往对岸踏河急行。马蹄溅起水花,人马立时都是浑身透湿,好在小河冬日水枯,中心最深处也只稍过马腹。

刘邦狼狈的驱马跃上河岸,直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冰窖。他浑身颤抖着抹去脸上水珠,转头看向对岸,只见冒顿已缓缓放下手中弓箭。

此刻雪已骤停,墨蓝深空仿如水洗,圆月当空高挂,将雪地映照得如同白昼般明亮。刘邦眯着眼,看着冒顿。他惊讶于匈奴单于竟然是如此的年轻。在这冰天雪地里,他身着并不厚实的衣服,于马背上傲然挺立,浑然不觉冻冷,仿佛身体内有一股如息壤般能不停自生的不绝能量。刘邦发上水珠仍不停滴下来,挂在睫毛上,他只能频频伸手拂去。

冒顿也在看着刘邦。湿漉漉的头发披散下来,挡住了这个初登大位的皇帝的面颊,以致不太能看得清他那张躲在阴影中的脸;月光映照下,他的头发与胡须都呈现出与雪地一样的银白色,加上他弓着腰伏在马背上的姿势,显得十分的虚弱无力。这似乎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从他身上浑然看不到天子的器宇。

这是大汉开国皇帝与匈奴冒顿单于的第一次以面相对,也是唯一一次。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建立的帝国将绵延数百年,并在无数次的韬谋智博中相攻互伐,不共日月,千万人的血泪将因他们创造的帝国喷涌流涸,也同时滋养出两个强大的族群繁衍兴盛、余泽绵延。以致日后千秋万世,帝国的苗裔们都能在这故去的共同经历中,在先人留下的腐木断简里,找到能使他们在破国废墟中重新崛起并复兴的精神力量。

刘邦与冒顿的对视,只是片刻,然后,刘邦缩着脖子带着僵冷的身体,拍马往山顶方向驰去。

“单于,为何不取汉皇性命?”都隆渠问道。

“杀了汉皇,还会有新的人来做汉皇。”冒顿道。接着又补了一句,“死了的刘邦,不如活着的刘邦有价值。”

这时,前方军士驰马来报,汉军已退守山上。冒顿与都隆渠相视一笑,似乎早知此情境。

“围!”冒顿下令。

刘邦与陈平、灌婴在半山缓坡处汇合,继续向大山顶部行去。这座大山,有个很晦气的名字——白登山,不过对于这帮亡命的汉军来说,不管白不白登,都得上山,那是唯一的一线生存希望。

刘邦与陈平走在前面。灌婴率领士兵断后,汉军一边窝在盾后往外放箭一边往山上后退。山坡也有甚陡峭的地方,众人尽皆下马,拉马徒步登山。到得山顶便开始砍伐树木,做成一人高的木桩打在土里,在山顶外围环成一圈,形成了一个简易的木桩城墙,将人马保护在里面。山顶灌木与树丛参差环绕着一个大平台,平台周回约莫五里。汉军就地取材,在平台边缘较为茂密的林木中找了四棵两两相对,间隔两丈余的大树,用刨为两半的木桩横置订于树身,将槐树连接起来,搭建了一间树屋,屋顶架以长木为梁,枝叶兽皮覆之于上,再用石头压实。树屋内靠门处挖了个坑,坑内燃起火堆,刘邦颤抖着坐在火堆前烘烤了半响,才觉得身上渐有暖气。

匈奴人不再发动进攻,汉军惊魂稍定。此刻天色微明,众军士纷纷走到木桩城墙前往下探视,这一看众人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

山下,土地仿佛消失了,除了渐或露出的高长林木,地平面上全是匈奴骑兵,如瀚海般一望无边。骑兵分别骑乘四种颜色的枭马,西面是白马,东面是青马,北面是黑马,南面是赤马,使得地面又像极涌动的各色云团,不知被什么力量吸引,竟然团聚围绕在白登山山脚下,并向远方无限延展,直达天际。这一幕,将汉军尚存的一丝企图突围冲阵的想法彻底摧毁,立时就有多名士兵跌坐于地,面露绝望之色。

刘邦远远看了,也甚为惊惧,嘴角不停哆嗦:“马……好多马……好多马……”

“陛下,看来相国的估计准确无误,匈奴军确实有三十万。”陈平舔了舔龟裂的嘴唇,咽了一口唾沫道。

“可能……是四十万,跟匈奴最初号称的一样。”灌婴道。

没有人反驳,君臣都已被山下阵势折服,数字已经不重要了。

在冒顿的安排下,匈奴士兵将运送辎重的大车侧翻,环绕山脚线围成一圈,每十步设一哨岗,每岗都有弓箭手伏在车后严阵以待。其余军士搭好毡帐,就开始燃火烤肉,烟火屡屡,竖直的升上半空。

匈奴人吃得高兴,放开喉咙高声吟唱起来,歌声沉闷,如从腹腔发出,却像重锤般不停敲击汉军的耳膜。

“想不到,蛮夷之邦也有如此阵势。”刘邦喃喃道,似是为他这次的冒险之行忏悔。他跌跌撞撞走回树屋,叹了一口气,屈身躺在军士为他临时打造的简易木榻上,榻上垫有内部填充羊毛的皮制马鞍,颇为软和。

“陛下,吃点吧。”灌婴拿着一块烤热的干饼走进来。

“还有多少人?”刘邦摇摇头,没有半点胃口。

“一万骑兵,上得山来的不到一半。”灌婴道。

“军粮够用几日?”

“都是轻骑,未带多少军粮。”

“朕问你够用几日!”

“大……大概三日,节约一点,也许五日。”

“五日?没了粮食,这么冷的天,饿着肚子撑不了多久。也不知樊哙、周勃他们多久才能赶到。”

陈平正好走进来,闻听便道:“陛下,若步兵轻装急行军,估计八日可到平城。但王黄、赵利一直不知所踪,汉军如果遇上其阻截,行程必然又要迟滞许久。”

刘邦挥了挥手,闭上了双眼。这一天仿佛过了一年,他和他的士兵都已身心交瘁,累的没人再想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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