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攻城

这日隅中，一阵激烈的羊皮鼓声于城西羌军营寨响起，划破了狄道一月来的宁静，西北城头角楼上的汉军哨探首先发现敌营异动，忙报知值守将领，流星马随即传报太守府。

得知军情的李广似乎早有预料，对闻讯赶来的校尉、部曲们说道：“甚好，只要他攻，我当有法破之。”即唤人备马，率众往西门城头驰去。

众人登上门楼，就见羌营大门处不知何时垒起了一座白石塔，释比巫师头戴猴皮帽，腰系兽角铜铃，手拿神杖，在数十位祭司齐整划一而又节奏分明的击鼓声中围着白石塔或跳或蹈。这是羌人战斗前，呼唤他们的天神木比塔佑护的惯常仪式。

“禀太守，弓弩手、力士已严阵以待，滚木擂石置放垛口，只待敌军前来受死。”李蔡主职城防，一早便已来到西城城头，见到李广，忙上前述职。

“戎人若选择攻西墙，当防其撞车撞击城门，可于门头上多放些火油，此物堪用。”

“喏。”

话音才落，汉军将士便听到远方一阵骚动。众人抬眼看去，西墙对面营寨前出现了数百个大木盾，接踵联排形成一道与西墙城墙宽度相若的盾阵，向狄道方向缓缓移动，大盾下方是滚动着的粗大树干。汉军从大盾缝隙间依稀看见，盾后是两排身着竹甲，肩披毡裘的军士，后排军士用铜棍撬动树干滚动向前，前排军士与后排错位站立，将手中大盾斜向举过头顶，笼罩住两排军士身体。尽管军士离汉军数百步开外，远离箭矢射程，执盾队形依旧严密齐整。

不一时，大树干就滚动到达陷阱处，陷阱口支撑草席与伪装物的纤细树枝遇重物滚压断裂，霎时尘土飞扬，滚木依次跌落坑洞。之后，两排军士又保持队形徐徐后退。如此反复数次，陷阱已全部暴露并被逐次填平。

紧接着，城下响起木轮负重滚动撞擦凹凸地面时发出的轰鸣声，伴随粗哑嗓音吼出的号子声，五十辆填壕车直向城墙壕沟处驶来。填壕车方底四轮，几位军士站于车身框架内推横木助力前行。车首立有一块高两丈余、近二十根树桩扎结而成的宽厚木排，木排顶端嵌有铁环，铁环上绑缚有粗绳，粗绳另一端固定在方框车身的后首，将竖直木排与车身固定成直角形状。

填壕车滚滚前行，很快就进入了弓箭射程内。汉军五百弓弩手移步向前，抵尽城垛后侧身弯弓执弩，耳旁听得本方将领示意射击的沉声低喝，便纷纷起身透过城墙垛口斜下发力怒射。汉军将士们憋了一个月的委屈与愤怒瞬然释放，幻化成千百铁头利矢，发出尖锐的嘶号，向城下敌军飞去。箭矢破空冲刺百余步距后，大都被宽厚木排阻挡，颓然落地，并未伤及车后推车军士。填壕车迎着箭雨势不可挡的滚动前进至壕沟外沿，车中军士解开绳索，木排倾倒，撞地发出巨响，末了直直的搁架在两丈宽的壕沟上，与车身齐平，立时成了一座可供人马通行的桥梁。与此同时，木排后方的军士也失去防护暴露在外，虽手持圆盾遮挡身体疾步后退，仍然被城头飞泻而下的箭矢撂倒十几个。

不到两个时辰，狄道西面城墙下已是毫无阻碍的一马平川。汉军将士们站在城上冷眼相看，大家其实都知道，这些城防工事除了在情急之时迟滞攻方，扰乱其攻城节奏外，并不能真正阻挡有备而来决意攻城的敌军。

日中，狄道西墙中心石砖砌成的巨大拱形城门上，“镇西”两个朱漆大字被阳光映射得迫人眼目。大门正对面的羌营左侧，一面饰有羊角的大旗正随风招展，旗下由通身雪白的耗牛所驾挽的战车上，站着一位壮实武士。武士头戴牛尾盔，腰系金钱豹皮，**着褐红色的上身，只在胸前挂了一张兽皮甲。此人是研种羌第一勇士迷莫，也是留何钦定的今次出征的主帅，号为虎威大将军。

此刻，迷莫紧蹙双眉，缓缓举起手中长剑，向前军下达了攻城命令。

原本突前的三千前军将士都是各部精选的勇悍之士，此刻皆已下马肃立寨前，见到进攻旗号，更不迟疑，发一声喊，便齐齐锐步向前。突在最前方的是五百云梯手，五人一组，单手执轻巧藤盾，肩扛长梯如闪电般迅速接近城墙墙根。

五百云梯手，有三十余个于半路中箭倒下，立时被后面跟随的同袍接替，无有一丝耽搁。俯仰之间，一架架云梯已在城下竖起。羌军云梯为现场打造，形状略显简陋，都是一根直长木棍上自首至尾横置绑缚一块块可由士兵踏足之用的厚实木方。云梯长度几与城墙高度相若，首端嵌着铁钩，一旦靠上城墙便会牢牢钩挂住墙头。城头上的汉军早有准备，在云梯就要靠上城头的一刹那，急用手中叉杆照着云梯端首猛力推出，好几个云梯随即向后翻到，重重砸向地面。

迷莫遣出两千羌军射手，排成二十个宽约十余丈的横列，每列两行，前排执盾后排执弓，向前突进到射程之内，对着城头汉军连续射击。立时便有一些汉军军士没来得及拿起叉干，或拿起尚未碰触到云梯，便已中箭倒地。

汉军弓弩手只得换下一些持叉军士，重新突到前方，射出排箭压制羌军射手的箭矢。双方射手一边盘踞城头垛口，一边缩身城下盾后，展开矢力的死亡较量。一时间，狄道城西墙外半空，无尽箭雨擦羽而过，激荡起尖利啸声连绵不绝，偶尔夹杂一、两声惨呼，显是有射手中箭负痛而发。良久，双方各有伤亡，但城头阻滞云梯的力度则消减了许多，云梯手瞅准机会，前赴后继，成功架搭钩挂城头的云梯愈来愈多。

半个时辰后，一百云梯终于全数架上城头，俄尔，便有几百勇士手执藤盾，口衔利刃，手钩足蹬，沿着云梯横格麻溜的向上攀爬。狄道城墙高约五丈，攀爬实属不易，但这些勇士显然经过无数次的习练，身形灵活轻巧，只片刻，便有数十位军士距离墙头只剩数尺。军士们心里正讶异此次登城居然如此顺畅，就听得城垛后一声爆喝，墙后深蹲埋伏的汉军执石力士猛然站起。登城羌军抬头之际，只看到城垛上探出了一排脑袋，个个双手高举斗大顽石，不待登城军士作出反映，石头便已被狠狠的抛砸下来。当即就有几位站在云梯首端的军士被石头砸中面门，另一些没被砸中的正自庆幸，不料城头汉军交错起伏，石头如瀑而下，无有断绝，云梯上的军士纷纷掉落，惨呼连连。原本等在城下的两千多前军勇士，被眼前惨烈景象摄迫，一时乱了分寸，竟然没人接应坠落的同袍继续蹬梯。

迷莫挥剑前刺，大声呼喝，站在他身前的角手吹响兽角号，苍凉而又沉闷的号声兀然响起。前军勇士们似乎重新获取了无尽能量，齐齐发出撕裂心肺的大喊以壮其胆，然后一拥而上，企图以密集数量破解守城军士阻滞节奏。狄道西墙上顿时涌起一阵黑云，被发覆面的羌人勇士们化作一排排奔腾的云浪，争先恐后向上翻滚。

顽石再度砸下，续有军士掉落，也有石头被军士手中藤盾隔开，失去效用；城下羌军射手发力连射，也有几位执石力士中箭倒地，未有成功扔出擂石。

一部分军士再次靠近了城头，越墙手刃汉军的机会已近在眼前，云梯上羌人内心狂喜，忙加快手脚努力登攀。忽然，几根巨大的浑身嵌满铁钉的滚木从城头翻滚落下，重重砸在云梯端首几个军士高举的藤盾上，力大势沉，羌人直线下坠，带动自己站在下方的同袍，叠罗汉似的层累掉落。

滚木两端有铁索绑缚，待到滚木掉落城墙一半高处，汉军转动绞盘横轴，复将滚木收回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