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床弩

李蔡刚走下门楼，就听得角声、鼓声、呐喊声，兵器撞击声等名种嘈杂声响于城下四面八方传来，一个周回不过十余里的狄道城，竟似陷入四面楚歌的绝地困境一般。内城百姓不免惊慌失措，有人跑上街头呼唤亲朋，有人抱头痛哭，更有勇悍一些的，准备好铁锄扒犁以便城破时自卫所用。都慰只得骑马于主街游走喊话．告之百姓．太守乃当今名将李广，定可保全城池，大家勿需担忧。

床弩乃战车改造，原本就是用于射敌车、船、亭堡等军事装备与建筑之用。弩箭粗比儿臂，其状直如带翎长矛，前端铁簇制有倒刺，尾端绑有长索，可用于回收发出的箭支。由于体型庞大．撅张需七、八位力士合力方能完成。此时狄道城头备有三张床弩，李蔡忙命军士推至一处，齐齐朝向正前方羌军楼车并排而立。床弩尾部有一条两端带勾的粗大绳索，一端勾住弩弦，另一端勾住绞盘轴，每张床弩前各有七、八位力士合力转动绞盘，弩弦张开，扣在机牙上。

在前排军士执盾掩护下，弩箭被军士搬上弩臂。李蔡一声令下，三名力士抡起大锤猛击板机，机发弦弹，三支如矛长箭在巨震中冲向半空，蛟龙腾空般你追我赶，最后猛然扎进排在正中的三辆楼车。忽喇一声，是尖利金属洞穿木桩时快速**发出的声响．箭矛长驱直入楼车上部，三辆车各被扎出一个大洞。汉军将士齐拉固定在城头与箭矛尾端相连的绳索，箭矛直向回走，被箭头倒刺勾在楼车大洞边沿。汉军力士在将领大声鼓动下，足抵地面，双手紧攥，齐齐斜身用力往回拉拽长索，三辆楼车受力前倾，逐渐失去重心，在羌军射手一片惊呼声中轰然倒地，榫接木楼撞地垮塌，碎成一地乱木。位于楼车三、四层的射手不死亦是重伤，仅有第二层射手与底层推车军士有部分挣扎着从乱木堆里爬起身来，立时迎来汉军箭矢，尚未站直身躯复又中箭倒向原地。

汉军力士继续拽拉箭矛尾端粗索，收回城头。负责操纵床弩的军士毫不耽搁，将带翎长矛再度搬上弩臂。领略到床弩威力的余下三辆楼车此刻已急步后退，以图避开箭矛锋芒，

须臾，汉军城头又是三箭齐出，箭矛命中左侧两辆楼车中段位置，右侧楼车被箭矛洞穿第三层，汉军力士齐又攒力回扯。此刻楼车距离城头已是两百步远，远离弓箭有效射程，羌军上层射手们已放弃射矢攻击，纷纷跑下楼层，与底部军士一起合力推行楼车快速退后。双方力士反向较劲，楼车竟似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没了敌军箭矢压制，汉军力士抓住时机将巨木悬上城头，军士随即斩断吊索。巨大的木擂自高空俯冲而下，以雷霆万钧之力重击撞城车棚顶。剧烈震响之后，撞城车内军士虽仍未有受到伤害，但此次车身的损伤却远远超过上次，不但悬挂撞杆的横梁断裂，棚顶也歪在一边，将里边操纵撞杆的力士身体暴露出来。汉军扔下油灌、火把，火团即刻包裹住了整个车体，没了湿皮棚顶的保护，火焰直入撞车内壁．羌人纷纷跳出撞车，没命似的往本方营寨方向逃奔。

城门洞开，赵食其带领麾下一百骑兵一拥而出，羌军军士只跑出十余步便发现自己已被手持弓弩长戟的汉军团团包围。十名力士斗志全无，在尊严与生存之间，他们心照不宣的选择了后者，齐齐跪倒以头抢地，只求汉军饶过性命。

赵食其正待下令，一骑自城门内飞驰而出：“太守有令，务必生擒戎贼，不得诛杀。”

城门危机既解，只楼车在双向推拉助力下仍旧处于胶着状态，远处羌营军士见状纷纷前来接应助援，众人同心，力度大增，楼车向着羌营方向又行了二三十步。李蔡忙令擂鼓助威，自己也亲自加入力士队伍，缓慢而又执着的将楼车回拉了二十余步。

大将军迷莫走下羌营前的牦牛战车，换马直驰至前方，看清情势后翻身下马。羌众见主将亲至，信心大增。

迷莫脱去皮甲．扔掉头盔，五指倒梳，将乌黑长发拢至脑后，然后嘴里咬了一把短刀，双手抓住最左侧楼车底部的横木龙骨，抬脚而上，赤足向着箭矛方向攀援。研种羌长年生活在大．小榆谷一带，谷地边沿林木陡山环绕，练就了族人个个都有一副攀援登爬的好身手，迷莫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一时，迷莫便已攀至中段，距离箭矛二尺处时，右手抓住横梁端头，一足悬空，一足蹬壁，左手握住口中短刀刀把．伸臂挥出，切断了箭矛尾端粗索。羌人见状齐声欢呼。迷莫又手足交替向下移动，距离地面不到一丈时便纵身跃下．身形轻巧灵便，羌军中又爆发一阵带着欣喜自豪的呐喊。迷莫更不迟疑．斜向奔跑数步，一纵身又跃上了另一辆楼车。在羌营助威的鼓角声中，转眼间，迷莫割断了又一根箭矛尾端的绳索。

一张床弩只配置一根箭矛，带有勾刺的铁簇并无多余，如三张床弩连接箭矛的绳索皆被斩断，羌军尽可配置新一辆撞城车，重新展开攻势，届时汉军必然再陷困境。

“取我六石弓来。”正在汉军将士情急之时，李广已快步走下门楼，吩咐左右。

李广喜射，不管他在何郡任职，都会在城门内门洞位置悬挂六石弓一张，并张榜言诺：无论军民，但有能拉满此弓者，必予重赏。应者虽经年不绝，但能够满拉弓者却从未出现。待卫听得李广吩咐忙疾步上下城楼，迅速把六石弓与特配箭支交到李广手中。

此时迷莫已在羌众鼓呼声中攀上最右侧楼车，李广持弓走向城垛，四名军士忙持盾护住太守身躯。李广闭目片刻，圆睁双眼极目远望，同时左臂平举，右臂持矢将箭簇搭上左手上端，右手顺势拉住了弓弦。只听得咔咔声响，沉睡许久的六石大弓苏醒过来，似乎要活动腰身准备一展风采。汉军将士心脏已跳到嗓眼，他们既盼李广拉开全弓，又担心太守失败，因为，那将是一件比他们自己遭遇失败还要更加难以接受的事情。

弓弦已拉至下颌，李广须眉皆张，双眼一睁一闭，箭头微移，对准已近箭矛处的迷莫。迷莫右手勾住横梁，左手高举短刀。羌众突然安静下来，大家都不由自主的深吸一口长气，蓄积能量为迷莫断绳之后再爆发石裂天惊的呐喊作足准备。汉军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口．生怕些微响动影响到太守的发挥．败坏大事。

犹道西墙内外，突然呈现一阵异常的宁静，连风都停了下来，枝叶林木都是肃立静默之态，一只苍鹰击破长空发出尖啸，竟然清晰到能震动现场每一个人的耳鼓。

李广额上筋脉鼓突，猛然一声大喝．声震环宇，于此同时，右手扣弦已拉至满月。

两百步开外高悬半空的迷莫冷不访听到这声爆喝，手腕不觉一抖．竟然一刀砍到了箭矛枝干上，并未伤及绳索分毫。迷莫额上汗如雨下，他不由自主的转项看向镇西门城头，亦即那声呼喝传来的方向。然后，他看到远处有一个小黑点，夹着狂风，火石电光般迅速变大，那是脱离六石弓后挟持虎力向着目标飞速前进的夺命箭矢。他没有任何闪避的念头，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迷莫只觉前胸一痛，如遭棱石重击，然后就是眼前一黑。

汉羌两军都能清晰的看到．迷莫如一片羽毛，自半空缓缓飘落，在一片鲜红的灼热岩浆中，勇士与苍茫大地隔为一体。

羌众吊若木鸡，无人能够接受眼前现实。轮到汉军爆发出比适才羌军声量更为巨大的欢呼声，

乘着击杀敌方主将的胜利劲头，大家快速拉拽长索，楼车毫无悬念的倾覆，终成一地乱木。

随后，汉军又回拉长索，将箭矛收回城头。羌军不再有恋战之心，抬了迷莫身躯，拥着仅存的两辆楼车退回本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