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鱼锅贴饼

再说出了军帐的杨头，复命后，他到江边时已是晌午，循着香味就找到了他们，只见那四人已经整装待发，都换了身军服，脸上干干净净，头巾整整齐齐。为首的大葱说道：“大哥您回来了，我们捕了一锅鳟鱼和刀鱼，已经炖上了，饼子刚贴在锅上，我们都换洗好了，也给您拿了套干净衣服，您也在江里将就一下？”

杨头掀开锅盖，一阵热气扑面而来，满满一锅鱼在浓郁的酱汤中翻滚着，锅边贴着圆圆金黄的玉米饼子，饼子的一边浸在赤色的鱼汤里，疯狂地汲取鱼的鲜美与酱的醇厚。鱼香、玉米香以及酱香混在这一锅中，此刻能使身处战争中的人们忘却一切烦恼忧愁。

闻到香味，众人的喉咙滚动了一下，肚子咕噜咕噜叫得不停，杨头说道：“**的手艺见长啊，这鱼锅贴饼远胜将军府里的大席！”

大葱边擦着头上的汗珠边回道：“我这手艺还不行，只是看我媳妇做过几次，等打完了仗回家，哥几个都去金州，让她再做给咱们吃，比这强上百倍。”

提到“回家”，众人默不作声，都痴痴地望着远方，仿佛眼前摆的是家乡的美味，身边围绕的都是自己的家人。

杨头打破了沉寂，说道：“饱不洗澡，饿不剃头。大葱的这锅鱼不得撑破肚皮？我还是赶紧洗洗，免得大伙等得着急。”说完就拿着衣服就往江边走去了。

“兄弟，想家了？”翻译看着小武的眼角有些湿润安慰道：“没事，出来打仗哪有不想家的？小武说说你家的事吧，你家在哪啊？”

“我老家在瑷珲，家里有爹、娘、还有个姐姐，我家靠着江边，每年到这时候，磨完新下的**面，再捉上几条鱼，娘也给我们做鱼锅贴饼。所以二哥做鱼锅贴饼，我就想我娘了，投军已经半年了，真有点想他们了。”小武揉了揉眼睛答道。

“瑷珲，那不在黑龙江吗，你咋跑俺们奉天来当兵？”旁边的三木惊讶地问道。

“我爹说，在瑷珲当兵没出息，一见到沙俄兵来就知道跑，当大官的只知道割地，从不打仗。他不想让我呆在那里，但又不想让我离家太远，所以就托关系让我来奉天了。”

“还是你家老爷子有眼光啊！”翻译说，“不像我爹，一心想让我跟着他在直隶做生意，可一遇到洋人就仰人鼻息，窝囊气没少遭，这我可受不了。”

“哎，能活着比啥都强，打仗可不是过家家，那是要死人的，当官的红顶子都是用咱们的血染出来的，要不是军户不用纳粮，谁愿意过这种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啊！”大葱把锅盖掀开了一个缝，看了看锅里的鱼汤，又把锅盖盖得严严实实的。“但不过这种日子，又有更好的活法吗？老百姓辛辛苦苦种地一年，若是遇到好年景，还能混个温饱，若是碰了灾年，就得活活饿死……”

一旁的三木黯然道：“这年头能有个囫囵个儿的家就不易了，五年前若不是杨头相救，我也得跟爹娘一起被下山抢粮的胡子（土匪）害了，这世道能活下来就得靠手里的家伙和身边的这帮过命弟兄。”

小武问：“三哥，你和杨头是老交情了，跟我们说说他的事呗？”

众人也好奇起来，不禁地凑了过来。

“哎，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知是真是假。”三木低声说道，“咱们杨头打小是个孤儿，二十多年前河南闹捻军，家里人都被乱军害了，只因他藏在枯井里才得以幸免，后得左将军收留，在营里做了差役。之后，又随左将军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慢慢爬到管代一职。”

三木又说道：“说有一次，他带着十几个人连夜潜入土匪巢穴，血战一夜，身上都是血，刀口都被砍卷刃了。第二天清晨，杨头和那十几个人带着两百个土匪的首级回了军营！”

“拉倒吧！竟吹牛！你拎二十个人头试试，不累死你！”众人哄笑道。

不一会儿，杨头穿好衣服回来了，“怎么样，鱼好了没？”

“一直在看着呢，刚刚撤了火，就等您回来开锅呢。”大葱说着掀开了锅盖。

而一旁的翻译则按捺不住问道：“杨头，您曾经夜入匪穴，连斩悍匪两百人！这事是真的吗？”

“你听三木说的吧？”杨头接下大葱递来的碗筷，从锅里挑了一条鱼放在碗里，风轻云淡地说：“连斩两百人？你当我是神仙啊！吃饭时别人头，人头的，小心腥了一锅好鱼！一个个的都不想进城了？”

一听到“进城”，众人赶紧围坐在锅边，吃起鱼来。鱼用筷子轻轻一夹便与鱼骨分离开来，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首先一阵浓郁的酱香闯了进来，就好像一个壮汉携着一坛酒找你来畅饮，无比浓烈；而紧随其后的是鱼肉的鲜美，就好比这鱼又活了过来，在你的口中翻腾，鲜甜的滋味堪比琼浆玉露；最后令人出奇的是，这鱼肉竟在口中消失了，与其说是消失了倒不如说是融化了，酱香与鱼鲜融化在味蕾之上。但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鱼肉无法迅速带来满足感，一边的玉米饼子则等候多时了，汲取过鱼汤的金黄饼子，一入口，酱香、鱼鲜、玉米的清甜竞相呈现在唇齿之间，此起彼伏。一种人类原始的本能驱使着你，不禁地吃完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