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办法

脱逃的五十多个人被押到了支队部门口，蹲成了两排。雪还在下，风裹着雪像是一个调皮的小松鼠一样，直往人的脖子里钻，钻进去之后便又像个小耗子一样，在身上晃悠，直到最后把身上那点凉气都带干净才肯罢休。

赵勇似乎感受不到这股子寒意。他挽起袖子，双手叉腰像一根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

天虽然冷，可他却在冒火。他解开了领口的风纪扣，使劲地活动了下脖子，这样似乎让他觉得好受点。是啊，该骂的已经骂了，该打的也都动手打了，接下来还能怎么办？赵勇没了主意。况且打是要注意分寸，踢两脚动两拳行，可不能真的用力去打，之前余政委都说了，现在你们脱下了军装，成了一名公安干部，你们代表的可仅仅是个人。你可以不顾及自己的脸面，难道还要丢国家的脸面。

赵勇一开始没弄明白，打几下犯人，怎么就是这么大罪过。后来他想通了，新社会要区别于过去的旧社会，旧社会是啥，不拿人当人看，新社会不一样，人人都平等了，就是对犯人也要讲权利。

可这脾气秉性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改过来的。大冷的天，追回那些逃犯后，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抽他们一顿，不过当他把腰上的武装带解下来，准备动手的时候，却又只能在空中挥了挥。

打有什么用？

“莫说是你们，就是在战场上，当逃兵都要枪毙！”

他说完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知道说些什么都是无济于事，便又将武装带系在腰间，说了句：“都带回篷里去！”

篷里就是屋子。几万人的队伍要开拔，有火车的地方坐火车，有汽车的地方就用汽车，现在没路了只能步行。

步行不仅慢，安全隐患还大。原先这些管理人员还行，可一旦步行了，就显得捉襟见肘。又赶上大冷天，一天两天肯定赶不到地方，人不是机器，就是机器也得歇歇。杨立民知道白天赶路夜里露宿。淮岸的冬天零下十多度，自然不能在外面睡，那样不冻死也冻伤。

杨立民对这样的行进并不陌生，以前带队伍的时候就这样南征北战。那时候得民心，走到哪就住到哪。可那时候队伍是老百姓的队伍，战士是老百姓的战士，他们住在老百姓家里没问题。

可现在不同了。现在干部依然还是那波干部，可队伍不是了。

杨立民便让人搜集了木棍帆布，露宿的时候就扎棚子。棚子顺着官道连成一条线，一眼望不到头。几万人露宿，要是能望见头，就坏了。

吃完饭，杨立民召集大队以上干部开了个会。针对眼下的问题进行商议。

集思广益是杨立民历来的做法，这既是**集中制的体现，也符合我军一贯要求。和一些喜欢搞一言堂的干部不同，杨立民很喜欢集中讨论，用他的话说就是一群人的脑袋总比一个人的强。碰到一起，什么结果就都出来了。

赵勇率先发言，他开门见山地说：“我看非得抓几个典型治一治。这些人就是惯的，有吃有喝还想着逃跑。要我看就是对他们太好了。”

他一通发言后，得到了几个大队长和大队指导员的响应，他们都坦言，在各自的大队里都存在着一些“刺头”，这伙人有的经常聚集，煽动人闹事。

“上次来之前，我们队里的一伙劳改闹事。”

“这种人太多，几个典型我看非得拉去整治一顿。”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越说情绪越激动，有的干部甚至气得骂了娘。

杨立民刺啦一下擦着一根火柴，微弱的火光映照着他拧巴的脸。自然，这些情况他是清楚的，如果是在固定的监舍内，有很多办法可以解决，譬如把这些人调离分开，平时不许乱串，这些都可以有效阻止他们搞小动作。可眼下是在荒郊野外，管教干部不过几百人，他们可是两万多人。人多眼杂，要想做到彻底隔开，恐怕不现实。

余佩文道：“我看，各队都摸排下，把那些可能煽动闹事的头头都上报过来，我们针对这些人进行重点管理。”

众人听后皆都点头，大家都认可这个意见。

他又补充说：“我们还得警惕，那些曾经是帮派头目、特务的人，他们很有可能表面上服从改造，实际上则是暗中操作破坏。现在他们耍坏心眼不过是跑几个人，不吃饭闹点待遇什么的。可要是到了大坝修筑的关键期，他们耍点坏心眼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余佩文的话让大家都提高了警惕，的确，他考虑的很长远，这种长远是急需的。

杨立民做了总结性发言，他说：“首先，各队回去都摸排一下，把重点人员名单上报。其次，针对判决书中的罪行进行分析，把有潜在破坏可能的也要掌握。最后，针对今天脱逃的这些人，要进行询问，按照首犯、从犯等类型，把材料递交给检察院，由他们决定是否到法院起诉。”

杨立民又补充说：“我们要坚信一点，大多数犯人是可以被改造的。我们的任务也就是把他们改造成对社会主义有用的人。这一点上是毋庸置疑的，但也要警惕个别人的挑唆和险恶用心。工作上大家还要更细心些。”

说完，杨立民抬手看表，就让大家都散了。说是早点休息，第二天一大早还要赶路。

帐篷里呼呼的风声依旧，微弱的马灯在风中晃着。曹子建收拾着当天的会议记录，杨立民看灯光在晃，便把马灯取了下来，放到她的桌前。

曹子建抬头笑了。

杨立民想了想，便问道：“小曹，你学得东西多，我今天请教你个问题。”

小曹放下钢笔，笑道：“支队长您请说。”

杨立民坐下来认真问：“我想问问，我们把这些人都送到淮总那边的检察院对他们进行再起诉，你说法院会怎么判他们？”

小曹认真思考了下：“唔，这个得看法律是怎么规定的。不过咱们现在对这方面还没有出台具体的法律，估计还得沿用旧法。”

杨立民唔了一声，脸上难掩失望表情：“还得用旧法子？那不是跟旧社会一样了嘛。”

小曹笑了笑：“支队长，其实旧法并非一无是处。有些旧法肯定要废除，就比如不久前不是刚出台了新《婚姻法》，里面就明确提到了废除包办强迫、男尊女卑、漠视子女利益的封建主义婚姻制度。实行男女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男女权利平等，保护妇女和子女合法利益的新**主义婚姻制度。”

杨立民点点头，想了想后说：“看来这个制定法律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知道了，谢谢你，小曹同志。”